那声音不响,听在玉笙耳中却好似一道惊雷。一时伫足转身,却只是盯住那刺客,半点也发不出声音。

    侍卫早将短剑拭净呈给玉笙,一面呵斥刺客休得胡言乱语。刺客却道:“我想要和这剑的主人~~单独说一句话。”

    玉笙心神激荡,右手怔怔接过剑来,情不自禁便要过去。左手上却是一紧,祁烈低声道:“别去!”他落水之后身体虚弱,声音甚是暗哑。玉笙此刻心中纷乱,竟似不闻,挣开手径自去了。

    众侍卫见祁烈并无阻拦之意,刺客又已手足被缚,料来无事,便将那刺客推倒在雪地上,随即散开,守在一旁。

    玉笙一步步走过去,身子因为寒冷止不住发抖,心中又是急切又是恐惧。似乎每走出一步,便清楚地感觉离什么越来越远,终至不可回头。然而每走出一步,就更清楚地听见某种宿命在召唤。耳边隐约听见方才祁烈对他说:别去。夜空中雪依然重重叠叠地坠落下来,地上堆起了脚印。

    他走到刺客身边,站定,问:“你是谁?”

    那刺客躺在雪地上,顷刻将雪地染出一片暗红。他不回答,却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玉笙问:“什么事?”

    “你手中拿的,可是玉水明沙?”

    玉笙低头看了一眼。剑上还带着未拭干的血迹,是他的血。“是。”

    “好。”刺客说道,声音虚弱却清晰,“我想请你,把它抵在我的胸口~~心脏的位置,轻轻一刺~~就好了。”

    玉笙微微一惊,抬起眼来:“你要我杀了你?”

    见刺客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神情却十分安定。玉笙缓缓摇头道:“我不杀你。我从不杀人。不过,我可以去求他们~~不伤害你。”

    他想刺客定是怕再受酷刑折磨,是以情愿一死。他刺杀皇帝,此等大罪,自己只怕救不了他,但无论如何,已决意要去求祁烈不对他用刑。他伤了这人,心下甚是过意不去,至于这人险些要了自己性命,也全不去想。

    那刺客微微摇了摇头,说:“不用~~”他似乎神色逐渐涣散下去,声音越来越低,“不用了~~你只要,将剑对准我的心口,这样刺下去~~刺下去~~这样~~”

    雪不断地落下来,在他的脸颊上盘旋,栖息。他的脸上慢慢绽开了一抹奇异的微笑,如同默念着最隐秘的魔咒般,喃喃道:“~~这样,我便可以去见~~国主了。”

    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玉笙却仿佛被这魔咒摄住了一般,怔怔道:“什么?你说~~谁?”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静静望着玉笙,已失神的眼里竟然流露出类似怜悯的神色。然后他目光缓缓下移,停在了玉笙手中的玉水明沙上。

    而他藏满暗示的眼神就像溅在宣纸上的墨般,在玉笙懵懂的思绪里浸润开去——那一片黑色的阴影越来越清晰,直至他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上。

    那是一个名字。一个会令他悲令他喜,令他牵心令他动容的名字。不必去想起,从不曾忘记。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从胸臆间直烧上来,眼泪夺眶而出。玉笙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抓住那刺客,只想要大声质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喉间却突然酸楚不能言语,半晌才问出一句话:“~~他怎么了?”却是泣不成声。

    刺客发出微微的叹息:“可怜的孩子,你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呢~~”他眼望着雪地上方迷蒙的夜空,低低地,仿佛叙述又仿佛自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还在这世上,甚至是在这北齐的京城里,和你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你从不去想,只是这样骗自己罢了~~而你想不到的是,他从没到过这京城,而是在赴京的途中,就被秘密送往了另外一个去处——那便是西凉。

    “你知道西凉是什么地方吗?你当然不知道~~西凉是北齐最最偏远之处,那里终年酷寒冰雪不散,荒芜贫瘠人烟稀少。那里有的只是被流放的罪犯,烧杀劫掠的强盗,以及为皇室所不容的敌对势力。更有生活在西北的射曳族部落,日日觊觎时时掠夺,意图由此边境南下中原。即便如此,朝廷的军队因为补给不便,也只能远远驻扎防御。那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蛮荒之所。”

    他用一种淡漠疏离的语调叙述着这一切,不去理会玉笙脸上变幻的表情。“这就是他将要去的地方,将要被流放的地方——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或者也可以说,即将要结束了。因为去往西凉之后,他便再也没了音讯。是永远地没有了音讯——护送的卫队回来复命说,‘道遇贼寇,不知所踪’。”

    “道遇贼寇,不知所踪~~”玉笙喃喃地重复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缓缓地转动眼睛盯住玉笙,眼中温柔怜悯的神色竟教玉笙被寒意摄住动弹不得。他语声轻柔,说出的话语却犹如冬季最冷的寒风凛冽:“意思就是说,他再也找不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是说,你的情人,北齐的皇帝,祁烈——也许是为了他的江山,又或者是为了你——终于成功地,无声无息地,除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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