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底已经过了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唐归命端坐如仙人,一身祥和之气。也让我暂时忘却了脚上的疼痛。

    那只骨笛还是森森的白,白得宁静。端坐在毯子上,仿佛闻到桃花的芳香,还有盈盈落雪,令到达的人一闻到便再不想从这里出去。为何会这样?

    “不好!”

    变宽的地方路刚形成还能嗅到新成河床的新土的香气,飞毯根本过不去!

    “快下来!”他一把就把我往下拖,飞毯撞到石壁上被反弹回来,唐归命一个跳起将它接住,但由于惯性的冲击,生生被带退好几步,差点掉进这地下深谷。

    看来这能步行走了。

    刚下地就升起一股无名紫气,从脚一直绕到头,未有气味,却看不清方向。这在这样的地方是致命的,没有方向就有随时掉下山崖的危险。

    “唐归命”

    “我在刚弹回毯子的大石头这里,你在哪?”看来他也被困住了。

    “你看看能不能催动火符。”火符是所有修道者都会随声携带的基本灵符,就是为了防止这些意外事故的发生,没事的时候也可以烤烤肉。

    “不行!”他的声音从石缝入口处传过来。

    “你等着我!”虽然现在没有光亮,但是凭刚才还在的记忆,小心摸到那里并不难。

    一路摸索下去,石头硌着指头,脚踝的痛又开始以洪水猛兽之势席卷而来,疼得内部痉挛,嘴角与眉头拧巴在一起,脚火辣辣的痛。

    “你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出我的异常,他在不远的地方焦急的询问。

    “杨清荷!!!”“杨清荷!!”“喂,你在哪?”

    火辣辣的痛,无法说话。

    或许我下一秒就会坠入地下深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手脚居然开始冰凉了。冰凉之起,命之所终。

    “唐归命”

    我发出微弱的呼声,但我知道没有用了。

    好冷,好冷,在信安宫的梦又袭来,他一直对我说,信安宫的灰尘是戾气所成,信安宫迟早覆灭。我还是不相信,以一直单纯薄凉的姿势抵抗他悲大痛极的眼神,他在背后敲打我,要把我驱逐出山。

    这次我没有抗过命,在梦里,我还没有醒来,就以已经梦到信安宫的塌陷,从东楼开始,一憧一憧,一直蔓延到西阁,然后说是酒坊在,最后连未来与可可居住的楼阁也不复存在。没有未来,没有可可,没有寒胤,天地间下了一场巨大的雪,将整个废墟淹没,我一出去就白了眉头。

    这天地间终究只有我一个人。

    母亲在耳边告诉我:你的旅途注定孤独而无意义,但你必须完成它,爱与恨都需要真样。

    她亲吻的额头,然后她跟他们一样,离我而去,只留大雪粉白的年少。

    “姑娘~~姑娘~~”

    有一个小伙摇醒我,身着白色衣裳,对我深鞠一躬。

    “在下是姑苏林流年。”

    他对我一鞠就自报家门。

    姑苏?

    姑苏??!!!

    没错了,眼前分明是一座大宅,房内摆设整齐,桌子,茶具,面点样样俱全,而我现在躺着的是床上的细软。这里早已不是地下的石缝里!

    “你是谁!”

    料是没想到我的脾气如此之大,吃了一惊,但毕竟是姑苏养出来的人,片刻便恢复平常,手又一挹,解释道:在下林流年,家中世代商贾,在去黔洲道的路上遇到姑娘昏倒路边,所以命下人将姑娘带到府上,也不至于任姑娘在那里生出什么危险。

    他将头一抬,朝我走近两步。刚开始急躁还没发觉,现在细细端详一下他的容貌,可谓天人。白衣胜雪,面若冠玉,身若轻柳却□□,手似皓月却能,神似潘安却有过,貌甩徐公四条街,真可谓惨绝人寰的美男子!!!

    “你可看到我身旁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在下并未见过,是否是姑娘的心下之人?”

    “是啊!”

    我话还未答完,林流年的头颅就已经滚落到地下。刚才还肤滑如脂的脸马上腐烂下去,张着的嘴已经变成白骨。虽已变成白骨,依旧能看清脸上的恐惧。金玉大宅马上开始塌陷。

    “果然是捉妖师!”

    唐归命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眼神露出诡异的霞光。

    “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了,也夸你下的去手。”他眼中具是怜惜之意,看我真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你需要这副皮囊吗?”

    “不需要。”

    “那就毁了。”“阻挡我的人都会死。”

    “包括我?”

    他没等我回答,就自顾笑起来,感觉自己的问题很愚蠢。

    “你看到了什么?”

    现在眼前的紫烟已经散去,那些左右自己的梦境就都不复存在。他看到了我的梦,但我没来得及看他的。

    “那个林流年对你重要吗?”

    他沉默很久之后问出这句话。

    “重要。”

    “你想知道我的梦?以后告诉你。现在没时间了。”

    我们还在刚才的石缝口,但从地底上晕透出青光,天很快就会亮了。

    石洞口只能由一个人胸贴着石壁进去。我跟唐归命只能一前一后手贴着进去。避内依旧没有灯光,但已经可以利用火符照明。缝内全是奇诡的石头,险者如大斧倒立,劲力细小石柱拉起整个重量,怪着如山林老人,男子形貌女子身体,手抱七个小儿,小二脚下盘踞着六条小蛇,有头无尾,纷纷缠至小儿脚上,小儿表情却不痛苦,像是享受。唯一儿脚上无蛇,表情狰狞,目眦尽裂,手足全断,身体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姿势蜷缩,似被巨大虫茧裹住。我们身体贴着的石头开始发烫,每走一步,灼烧感就增加一分。

    “或许我带你来到了一个死地。”

    空间狭小,我虽未看见他的脸庞,但能猜到他懊疚的表情。

    “你就算现在阻止我,我也要爬过去。”

    “你的脚踝还痛吗?”

    “管好你自己,我死熬也会熬过,计划实施前我不会允许自己死。”

    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蝙蝠在耳边耀武扬威,偶尔还闻到一阵腥臭的气味,但我们心照不宣的爬着,心照不宣的等着共同活,或者,一起死。

    不管怎样,最后也不算孤单吧。

    “有光!”

    他说的时候我也感受到光亮的存在,是从斜上方的一个一尺见方的洞打下来的。

    “走!”

    有光就有出路,有出路就能活。

    不管怎样,总该去看看。

    ……….

    用身体紧贴着墙壁艰难的到达小洞口,光越发明亮起来。却又是另一个世界。

    刚走上去还是一片虚无,才一眨眼,马上现出一片桃花。桃花在这里开得繁盛,开得寂寞。花的四周密布着山竹,山竹之间只开出一条林荫小道,小道通向一片黑色,走进去方见得这满世桃花。小道的石子全是青白颜色,脚一踩上去,石子就发出叮咚水声,走得急迫就仿佛大海无边无涯朝你奔腾而来,水连着水,浪打着浪,海螺催促着海螺,鲸鱼挑逗着鲸鱼,你只能在这无边浪海里打个滚,等着被巨浪劈头淹没。

    “好热!”我一爬出洞底就感到一股强劲灼热扑面而来,才一转身功夫身上就像被大火烤灼**裸的痛。

    “冷~~~”唐归命在我旁边打了个哆嗦,一直能很好抵御外界环境干扰的他,也在此刻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个冰冷的字眼。

    “这是片阴阳地!”

    阴阳地只存在在妖界与魔界结界之洞的地底,妖界与魔界三百年前还是交好,但一百年前新起的妖界之王莫离落拒绝了魔界之王牛头九的求亲之后,那条通道便被封锁,再无妖或魔可以从那里通过,阴阳地也自然成为传说。

    “你确定是阴阳地?”

    阴阳地存在妖魔之界,□□所达,草木不长,飞鸟难活,其势险要,灵力不强,虽入,不得过。我们所处的虽是地底,但终究还是属于人世之间,何况这满世的桃花,开得烂漫,山竹的翠绿,俨然一副老者隐居,世外仙人的地府。与阴阳地相连到一起始终令人不相信。

    “草木畴而鸟兽聚,这里并无鸟。”他看了我一眼。

    叽~~~

    “真的么?”这回轮到我看他了,因为刚才这一声仿佛偏要跟他作对,一只燕子从我们头顶轻掠而过。

    其实没有鸟还好些,现在连鸟都出现了,更加证明了这不是阴阳地,而是另一个类似的恐怖地域。

    他打了个寒颤,彼此无话,心情沉重,一直沿着小路走。不多时他脸上已经布了冰霜,雪落在他的肩头,将黑色的袍子染白,再转为湿漉漉的黑,旁边的桃花也是他走过的路边枯萎,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在最后桃花竟都转变为梅花,红艳艳的开着。像血。

    而我身旁的花早已结出果实,桃叶开成片片莲,树底塌陷成池塘,清水激荡,树根清丽,蜿蜒在全无杂质的清水下,宛如刚出浴的姑娘,体质通莹,婀娜有态。这样子真乃神仙造化,而我身上火辣辣的痛,已经可以嗅出烧焦肉味,受不了的内脏几欲破体而出,又强行压下。

    “靠过来一点。”唐归命把我揽过去,一股冰凉传过来,我打了一个激灵。唐归命也很舒爽的叹了一口大气。

    “别动,计划不允许你死。”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在他怀中的挣扎,所以要稳定我的心。

    “可有好点?”他看着我问,知道这样也持续不了多久,不知出处,我们迟早会被冻死跟烤死。

    身体温度在增加,现在我旁边的已经不是桃树入水的仙境了,而是一片焦灼的沙漠,偶尔还能看到几具动物漆黑烤焦的尸体,凶狠的沙漠飞鹰在我头顶盘旋。而在路的另一边又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景象,皑皑白雪,千山鸟绝,只有一座孤亭突兀的立在雪的深处,四周结冰,雪落不沾,遗世独立。

    “清荷,我们进去。”也许是感受到我身上火辣辣的温度,再这样走亦不是办法,所以他提议去那座孤亭,希望这雪地的冰冷减轻我身上的灼痛。

    雪依然在下,凉爽扑面而来,然后我脚底的冰雪化为雪水,蒸发。

    “去那座亭子”由于亭子在雪的深处,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脚程,唐归命索性背上我,箭步向亭子奔去。

    “有结界!”我们站在亭子四周就已经感觉到强大的抗拒力。

    “万物相生,必有其法,所有因来,必主相克。重徒弥生,无边阿鼻,无法之象,所破圆长!妖王出世,可待天荒!”他口里念着咒语,右手一拔□□,左手抓起我的手腕,手起刀落,嫣红的血向下滴落,散开,手上突显的大口子,白色的肉爆裂外翻,腥气冲鼻。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妖界万世,谁不知道捉妖师的血可以破破封印,哈哈哈哈,你想瞒几时?你根本就是捉妖师与人类的结合的杂种怪物,别以为你母亲用自己的命替你改了命数,你就可以逃过天道的惩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敢以捉妖师自称,还真是脸皮厚啊!”

    “可恶!”

    他抓着我的手死死钳住,身上的衣裳已经染了大片鲜红。

    “哈哈哈哈,你想困住我?我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止,我的命也从来没人能拿得走!”

    冰面上反射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以同样手起刀落的姿势将左手砍断,鲜血喷出,笑容狰狞。

    “你狠!”

    “哈哈哈哈,记住,没有刀子都捅不破的脸皮,就没有流言都刺不穿的心脏。今天你就等着受死吧!”

    我用脚把自己砍断的左手提起,断手马上以流星穿云之势向他射去,谁给我的痛,我都要加倍还给他!

    他伸出左手,运气□□格挡。□□还滴着我殷红的血,一刀砍下,那只断手在空气中断成两半。他的腿马上跪下,就在他运到抵挡断手的时候,我已经向他的腿发出第二轮攻击。

    他虽已跪下,但仍不服输,运气就凝滞冰雪,每一发都刺我要害,刀依然在手中运行,我亦发动攻击,这里的天下不是白,而是红,玫瑰的红,灯笼的红,婚烛的红,血红。

    他身体匍匐在地,宛如朝圣,再无力气抵抗。我躺在他的侧手边,无法动弹,期待时间的流逝,最后在这片雪地中同归于尽,一同幻灭。

    “杨清荷,我赢了。”他狰狞的笑,虽已弯不起腰,但仍听得出语气中的戏谑。

    亭子开始颤抖。

    “妖王就要出来了!”

    “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一起死吧,让苍生为我们陪葬。”

    他喘着大气,却是奸计得逞后的兴奋。

    “我不会放过你。”我咬着牙缝挤出这几句话。鲜血在喉咙里滚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做不成鬼,你只会被流放幽冥地狱,享受永世~~~你~~~”

    他的眼睛有精无神的瞪往天空,不甘心!不相信!还是根本就只是解脱?

    “永远不要跟我比毒!”我望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抽出钉入他心脏的毒刺,扎向摇晃的亭子,放血,将血放干,让亭子承受不住爆炸,我可以死,妖王绝不能出世。你绝,我更绝。只要亭子爆炸,就再没有妖王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哈。”

    整片空地回荡着这空旷的笑。

    血一点点变小,生命大块大块的流逝,再看不见天空,真不甘心,一直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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