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七拐八拐,不觉天已经开始亮了。

    “你说她在这里?”

    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完全不像是慈面菩萨会来的地方。

    “不,她不在这里。”

    “那你还带我来。”

    “她现在不在这里,但前一刻就是呆在这,是不是?”

    他这句话不是问我的,所以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现在云开始转白,天空清亮,眼前站着一个女子。但这个女子绝对不是慈面菩萨。她跟慈面菩萨的气质完全不同,眉目清秀,身形清俊着一身青衣,但绝对算不上出色的女子。却能一下就在人群中看出她,高挺的额头透露出孤傲,眼神冷漠,似乎什么都入不了她的法眼。

    女子没有看他,也没有讶异,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她旁边立着一个侍女,穿着水红色的深衣,手中执着一把扶扇,眉目低垂,也没有搭理唐归命,似是和她的主人一样,看不到这个男子的存在。女子在大片梅树下抚琴,左右手交替拨弦,在清亮的天色里实在是副美景,却美得诡异。

    这里好像除了他倆就再无他人。

    “素闻贵妃娘娘长琵琶,但娘娘之琴,可谓技绝。”

    女子听他这话,才缓缓停下弹琴的手。淡淡的问“你见过他了?”

    “陛下威严,作为大唐子民,有机会自当朝见。”唐归命回答得不卑不亢,却原来女子口中的他是李隆基,而非杨玉环。

    “你们可以走了。”

    她依然说得淡淡的,并没有跟我们交谈下去的意思,转过身就准备往宫里走。

    “听闻娘娘素喜梅,曾被陛下戏称梅精,自当是绝尘之人,只是想不到娘娘也对相爱之事看不破。”

    “不过看不破更好,证明娘娘是性情中人,这样唐某当是觉得少些压力。”

    唐归命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就对着她的背影说不过此时她已经停下来了,面对着我们。

    “她确实来过这里,但现在她已经走了。”

    她说的自然是慈面菩萨。

    “那劳烦娘娘告知我们她去哪里了。”

    “你们能找得到这里来,自然能找得到她现在的地方。”她睨了我跟唐归命一眼。

    “没错,在下确实应该知道的。但在下确实不知道。”他这句话说得很谦恭,也很有意希望这个女子说出她的下落。

    “你既然找不到,我也不会告诉你。”她看了唐归命一眼,手一佛,青袖飘起,示意侍女回宫。

    “留步!”这句话是我说的。

    “我不知道娘娘跟慈面菩萨是什么关系,但我希望娘娘能将慈面菩萨行踪告诉我们,否则。。。”这句话是我说的,手上就开始拔刀,却被唐归命制止住。

    “我知道娘娘跟慈面菩萨是好友,但是现在我这位朋友的朋友为火蜥蜴所伤,希望能求药救他。”他说话还是很客气,仿佛面前这个女子生来就值得他这么客气。

    “你们走吧。”

    她也未领情,说着就领着侍女向宫中走。

    “别走”

    或许唐归命现在跟她生出些交情,也或许他们本就有某种联系。但我没有,我要救人,没人能阻止。说话间,我已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面。

    “红儿,我们走吧。”她竟没有瞄一眼我的刀!依然如此冷漠,如此高傲。她不适合做凡女,而应当是仙子,是那种只管牧马放羊,生长在天空那不为人知的辽阔之地,自由自在生长。没人能左右她的意愿。

    身后侍女答应一声,也不管我手里的刀,就径直向她的主子走来。甚至她侍女的眼神都很淡,不应生在帝王家当了女婢。

    “清荷,让他们走。”

    唐归命说着将我的手从她脖子侧面放到自己腰侧,就将刀挪开。

    “谢谢。”这道谢也是及其淡,但丝毫没影响唐归命对她的态度。

    天色已大亮,唐归命在明亮天色中,目送青衣女子回宫。

    “为什么放她走?”

    “因为我敬重她。”

    “你这一生敬重的人多少?”

    “并不多。”

    我也不再说话了,既然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我们现在要去哪找慈面菩萨?”

    他看了看天,思索了一下,用手指出一个方向。

    “你是说那里?”

    他不说话,点了点头。

    “那里已荒芜好久。”

    “我知道。”

    “我相信你。”

    “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是现在,现在我们回客栈。”

    “你是说掌柜可能会帮我们?”

    “不是,我只是觉得太累了,需要回客栈歇息一下。”

    “你……”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看我要发作,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导致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回去吧”这句话是我说的。

    回去比来时顺利,用不到三柱香时间就已到达客栈。

    现在客栈人已经多了起来,有说话的客人,不时用手划着拳,满腔豪气。也有单独落座的客人,许是性格怪癖,也可能是初来长安,举目无亲,在多重人影中显得单薄。人声吵杂,掌柜在这样的环境下也睡不下去,索性站立起来,到处走动,也好看看自己这些年,到底是接待了哪些客人。

    小二在店里忙活,由于人多,有点应接不暇,不时用手察额头上的汗,看到我们回来,连忙打招呼,要我们看看李未来的情况。接着又开始做他那日复一日,做了几十年的事情。

    “你要进去看看吗?”

    现在我们站在李未来的门外,似是看出我那犹豫不决的勇气,唐归命倒问了出来。

    “你现在已经看到里面的情景了是不是?”

    “嗯。”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能想到,这么多天的折磨,这么剧烈的蛊毒,若非李未来意志顽强,只怕有九条命的逆天猫咪也已经死了。

    “去,必须去。”

    房内有掌柜的照料,并没有堆积很多灰沉,李未来的伤也没有我想象中的严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他已经没有跟我说话的力气,可能连我的到来也已经感知不到了。

    “我们下午就去找慈面菩萨。”

    “好。”

    他应允之后就开始准备去那个地方的东西。

    他向掌柜借了张够两人乘坐的席子,将自己头上的绶带扎好,那只骨笛依然别在腰间,□□似乎新了些。我带上从寒胤临别前给我的符纸,已经一个并不大的箱子,出发了。

    我们在下午出发。

    去向那。

    ………

    暮色四合,雀子归巢。

    “她跟那里有联系?”

    “有。”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她?”

    “我不仅了解她,我也了解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连看我一眼也无。夕阳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确实是一个琢磨不透的战士。他不说,我也就不再问。

    这一路很长,比去皇宫长。

    一路上也没多少人,走得到是宽敞。大约是越入黄昏,小吏便出来游荡,街上也不能再有闲人,倒腾出位置来让我俩横行。

    不过他显然不这么想,身体始终绷直,一直保持在准备战斗状态,给人一种压迫感。

    “有敌人?”

    我会这样问并不是感受到周围有特别灵力或杀气,只是他的姿势让人实在放心不得。

    “没有。”

    “你这样到那里会累死。”

    “我难道这样不得?”

    “不是。”

    ““朝菌不知朔,我们随时都会死。”

    “但不会是现在死。”这一句话是我接上去的。他没有说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未知的命运,纵是不剥夺你的性命,但到底它会给你怎样的苦难确是未可知的,他也无从猜测。没有任何人能细致的测出天命,否则它会跟你开各种各样的玩笑。

    他没有搭理我,只向着他在宫里指出的那个方向前进。

    那是片开阔地域,却很荒凉,偶尔有风刮过,带动一声呜咽。前面流淌着一条宽河,河中间被围出一块岛,仔细一看却是座荒宅,房梁已经朽败倾斜,好似一阵呜咽刮过就会倾塌。大门还能依稀辨认出样子,现在虽已腐朽,但从占地方圆,很容易看出这里以前是一座大宅邸。

    “这就是安河?”

    这里居然是安河,那这传说中的杀人凶地。

    “没错。”他面色凝重的答道。

    “你在害怕?”

    “这条河这样宽了。”

    他似乎以前来过,所以才说出这句话。

    “你到过这里?”

    “到过。”“很多年前。”他说完又补充道。

    “这条河虽宽,但御剑还是能过去的。”

    “过不去。”

    “??”

    “这里的水是天河弱水。”

    “天河弱水?”

    天河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过。

    “你说这里的水是弱水?”我再问了一遍,以确认这个事实。

    “想不到这些年她杀人这么厉害。”她指的是慈面菩萨,只是杀人跟这条河有什么关系呢?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安河之水可以驻颜,你听说过吧?”

    “嗯。”

    “那并不是梦的结晶,而是婴孩的尸骨沉积而成。当年慈面菩萨就是这里的姨太太。”

    我震了一惊,并没有打断他.

    “那还是六七十年前,她本是西海无念神尼座下弟子。当年无念神尼也是为情所伤,剃度出家。但她早已超脱,并不反对座下弟子谈恋爱。但有一个条件,嫁为**后,便要将在本门修习的法术剃除干净,断了仙筋,永做凡人。是以,虽然无念神尼对恋爱之事不加阻止,却也很少有弟子愿意放弃自己的修行,跟一个凡人私奔。”

    “但慈面菩萨这样做了?”

    “没错,那时她还十七八岁,正当青春韶华,遇见风华男子自当有所倾心。所以当在西海边看到从长安出来的翩翩公子也就一目倾心了。”

    “后来她就跟他走了?”这样实在太过草率。

    “没有,她虽是情窦已开,但并不是会被感情冲昏的人,她也深知自己这些年练功修气的不易,所以一直将这份感情压在心底,直到那个公子走了,她也没有对他表露心迹,甚至从始至终都没让他看自己一眼。”

    “可是最后她还是嫁给了他。”

    “嗯。在三年后,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忘了他,但当他再次出现在西海才发现一切只是徒劳。这一次来,他是奉命来寻一颗蛟珠,给皇帝治病。蛟珠乃是她无念神尼一派的震派之宝,平时虽只有无念神尼可以接触,但在每月十日之时会举行一个祭珠仪式,杀了蝴蝶鱼,来祭祀宝珠,来保证西海神尼一派永世安定。那一天所有的弟子都要来参拜祈福。”

    “所以她在十日那天把蛟珠偷了?”

    “没有。”

    “??”

    “她深知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那么多师姐妹下把蛟珠夺过来,何况还有她们的师傅在那。”

    “那后来她是怎么跟那个公子走了呢?”

    “逃出西海?”

    “逃出西海。她自知根本没有可能得到蛟珠,所以在趁大家都去祭祀典礼的时候,她从西海逃了出来。”

    “可是她也并不能帮他完成皇帝的命令。”

    “能。”

    “慈面菩萨在无念神尼那里修习了一门封行术封行术,此种法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但也是大忌,因为一旦运用此种法术,自己所修练的其他法术就会毁于一旦。无念神尼也并未教她的弟子此术,可能是她偷练功谱,修行过来的。”

    “可是她怎么会有功谱的?”

    “相传无念神尼入佛门前就收她为弟子了,你说呢?”

    “那她知道么?”

    “她不可能知道,因为在那之前无念神尼已经把知道的人都杀了。”

    “也是孽债啊。女儿跟母亲要走同样的老路。”

    “嗯。”

    “后面她功力废了就嫁给了那个公子?”

    “没错,但是他家里是有妻室的,悍妒,将开始失去功力遭尽**,后来公子变成员外,心疼她,就在安河买了块地,将她迁到这里。”

    “那后来的满门屠杀是怎么回事?”

    “唉~~”他谈了口气,似要压压自己的情绪,半响才开口说:“就是员外杀的。”

    “员外杀的?”说什么我也不相信,当初的患难之情,最后却只剩一场屠戮。

    可是唐归命接下来的话证明了他说的是事实。

    “刚开始他们在安河的日子也算是琴瑟和谐。但色衰爱弛,喜欢新鲜是每个男人的通病,他自然也不例外。”

    “那也不至于就要将她杀了。”

    “没错,可是若听得吃了婴孩的肉可以长生就不一定了。”

    “你是说…….”

    “没错。那时候慈面菩萨已为他育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孩子尚在腹中。他也不知是从那听来的谣言,说吃了有仙骨的婴孩肉,可以长生,自己又才得了稚嫩新欢,自然希望能够永葆韶华,自然的也就把注意打到了自己两个孩子身上。”

    “虎毒尚不食子,想不到他如此狠。但当时慈面菩萨已经失去灵力,算不得有仙骨了吧。”

    “她是没了仙骨,可是她的孩子有。就像你们唐藏觉罗杨家,祖先虽被贬为捉妖师,但你们体内一直流着蛟龙的血。”

    “嗯。”

    “当时慈面菩萨虽没了灵力,但起码的感知还是有的,她也隐隐约约感到有些恐惧,又不知道这恐惧在哪里。知道她撞破员外居然诱拐着自己的儿子去北南房。北南房是这座宅子烹饪的地方,君子远庖厨,平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许自己两个儿子去厨房的。所以她跟踪,居然发现南北方正中赫然立着一口大锅,里面的水滚得精透,一沾着酒会被化为血水,渣都不剩。这样的汤最有营养。”

    “她撞破之后就跟他翻了脸,所以他恼羞成怒就连着他一块杀了?”

    “没有。她撞破之后并没有戳穿,而是反复骗自己这是假的。但员外已经忍受不下去了,看着她日渐老去的容颜,索性摊了牌,告诉她自己在外面已经有了如花小妾,自己需要有仙骨的婴孩肉来保持年轻。”

    “然后呢?”

    “慈面菩萨还是忍着,请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想不到慈面菩萨也如此痴心。”

    “这也是她现在容不得时间有情人的原因。”

    “可是最后为什么连全家都被杀了?”

    “被杀的并不是全家,只不过是府上的家仆而已。慈面菩萨看挽留员外不过,最后也是心灰意冷,只盼望好好保护两个孩子,谁知道她那员外贼心不死,看得不到竟动了祸害全府的杀机。那天慈面菩萨搂着两个孩子正在午睡,忽听得惨叫声,跑出去看全府上下竟被鲜血布满,她马上跑回去看孩子,哪里还见人影,身后倒是有个高大的男人,身穿夜行装,遮了脸。照着她身上就劈。慈面菩萨心也一死,也就没躲,就迎着刀刃,扬起头来,让自己也随着孩子去。谁知道那黑衣人突然收了刀,看也不看,就跳墙离开了。”

    “那后来她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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