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没有苦痛,现实也没有欢乐,夏娃的亚当早已逃出伊甸园,只有上帝还在仰望。

    我是来自遥远东方的捉妖师,一百年前因着蛮荒之难来到非洲这片沙漠。年月深远,早已忘却在家乡的日子,只有在每月的月圆之日才模糊的看见记忆的影子。

    我现在靠着卖画过活,卖一副画换一壶酒料钱。我酿的是来自遥远东方的邵阳老酒,东北大曲,陕秦酒,西凤酒以及醉生梦死。我自己却只喝一种叫“闷倒驴”的酒,“闷倒驴”是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的液体,入口辛辣,气味冲鼻,味里缠绵着太阳之气,我偏爱这种酒股子里的浓烈,所以我的朋友很少,在他们眼中我是凶狠且神秘的,很少有人愿意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打交道。有时遇着泼皮腌臜户画钱便要得多点,若遇着真正懂画爱画之人,便在那月的月圆之夜邀他一同前往昔日旧居,与他品一壶老酒,拿出我从遥远帝国带来的画卷,在半梦半醒之间说那些遥远凄恻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老了,太老了,老得连花儿为我掉了一层土又一层土,刚来时遇到的那只小牛犊已带着它的曾曾曾曾无数的孙子,将忘川的彼岸花浇灌了一遍又一遍。忘川的花开得愈加宏大,我掰着手指头数过的日子越来越快,终于在无数个有风的夜晚我开始回忆我的往事。

    我生于贞观年间,长江偏南的一个小镇。天下繁华并非只长安最好,何况江南的灵秀又是抵挡不住的。江南多才人,也多商客,有的为江南的丰饶从远方着利而来,有的为江南之美食携友而来,也有少数有情趣雅致的贾人纯为江南美女的盛名而来。无论出于哪种目的,他们最终都在江南定居,年年月月,与这里的水光纠缠致死。然后他们的子女在江南生活,成为真正真正的江南人,再也离不开这片土地。

    江南水榭烟光绕,桃花红,梨花俏,万里游子飘不飘,无事莫回巢。贞观元年沧州小贩梁子平肄业在家,因听着江南灵气,向亲友盘借银两后,从北方寒苦之地来到江南道黔州。

    黔州本是南蛮之地,物产贫瘠,多妖人。后借盛世开发才得在江南道中立足。来黔州也是梁子平的缘分。当日南下,其欲本去扬州,奈何途中遇匪,将盘缠夺去不说,竟将身上的衣物也扫荡而去。无可奈何,只穿衬衣的梁子平四处寻谋活计,好得以凑够盘缠回到北方,远离这可怖的野蛮之地。

    且不说找活不易,自己就连晚上吃饭的碎钱都没有了。穿着衬衣自然也是不方便出门的,可是此时的他无家可归,就在黔州一个低山上的破庙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破晓他便急急忙忙奔下山去,唯恐他的活计被别人抢了过去。

    黔州繁华且不均,刚下低山,他便遇着好几个富得流油的大商人,以及躲在暗处兢兢战战的乞丐。

    遇见捉妖师杨梦月是在一个黑云压顶的下午。梁子平照例在街上游荡,此时的他已是长乐街永福客栈的一个小伙计。长乐街不长,永福客栈里住宿的人也不多,所以他的日子还算清闲。只是有时有的老顾客会有将酒菜送至家中的要求,此类顾客多是城里的望家子弟,懒得出来,又要吃喝做乐。今天梁子平就是去给黔州小霸王,柳府公子送去吃食的。

    前面说过黔州富商多,乞丐也多,一般情况下,从客栈送柳府吃食是不会出什么妨碍的,只是有时候气运不顺会在半路上遭乞丐堵截,然后一桌的酒菜都没了。这不,梁子平又在给柳府送吃食的路上,只是今天运气似乎没以前那么通畅,在行走的途中,老感觉背后有东西跟着他。不由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虽然被乞丐抢吃的的事情时有发生,可是凭心里来讲他并不希望这件事是发生在自己手上。

    可是该来就来,放在篮子里的吃食还是无可抑制的被抢了。去追乞丐并非他的本意,可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指引着他,让他停不下来。每走一段路那个抢了东西的乞丐便停下来冲他笑一下。猩红牙肉,面目狰狞,深邃眼窝狠狠嵌进肉里。他不知道那股神秘力量指引他来意欲为何,也不知道那个恐怖的乞丐到底是谁,他只知道自己途径了许多花树,天空越来越黑,树木的叶片也越来越黑,最后竟致眼睛无法转动,目光所及处都是黑色。一双大手拖着他的身体往下拉,仿佛要冲往地心深处。

    说不害怕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陷阱无尽黑暗,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这一切都太过诡异。可是大脑容不得他多想,身体越来越麻木,双手也不能动弹,死亡如此接近。在最后一刻或许他回忆了一下远在北方的母亲,京城的繁华,以及肄业在家的安逸,也许还顺便带着对黔州的咒骂。

    他的想法此时的我无从知道,只是下沉终于在一声大喝中停止。天空中出现一个紫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衣带随着地底的幽微之风飘荡,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畜生,我本已放你一马,你竟又出来作怪!”

    那个奇怪的乞丐明显颤抖了一下,接着面目变得更加恐怖,身上的衣物早已在她说话的空档去除殆尽,他的身体竟是一节一节的!明显就是一条蜈蚣!

    若非梁子平亲眼所见,他是万万不能相信世界上竟有蜈蚣精存在的。蜈蚣朝女子奔去,身上的触角也随着进攻多了起来。那女子也是不畏惧,没有丝毫闪躲之状,就直直的迎接着他的攻击。打斗不算剧烈,那蜈蚣明显不是紫发女子的对手。才三十多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你今日是随我回幽冥地界,还是愿做他乡之魂?”

    那蜈蚣也不回答,径直钻向地下,身子还没遁全,就已经在一阵大风之中断成两半,原型毕现。梁子成不可置信,刚才还牵引着自己的恶魔就这样轻易输在一个柔弱女子手中。虽说这些事他本就不该遇见,确实从心底里对这个女子生出敬佩。

    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个故事中的梁子平就是我的父亲,而那个紫发女子就是我的母亲。我,杨清荷,是唐藏觉罗杨家第三十五代捉妖师继承人,梁子平之嗣,杨梦月之女。我并不想在现在向你们解释我父亲与我母亲成婚之事,时机还没成熟,有些答案要以后才能揭晓。

    我是唐藏觉罗杨家第三十八代传人,有两个表哥,三个叔父。伯兄唐烈是大叔父家的儿子,二兄未轩是三叔父家的儿子。大叔父从小严苛,我并不与他十分相亲,二叔父没有子嗣,虽然有时疯疯癫癫但对我也是极好。三叔父长相英俊,是真的英俊,虽已有子却仍似少年时容貌,倜傥风流,一蹙眉都有翻风细柳斜的韵致。

    有时候我会想唐藏觉罗杨家为何只有我一个女儿,母亲知道后笑而不答。我长得很像我的母亲,紫发碧眼,左眼角长有泪痣,而且这种相似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加明显。有一次我在后假山玩耍,碰到急急忙忙前往赤色湖的唐烈,他竟一愣,继而唤到“姨母好!”他虽是行路匆忙,未看清面容才会叫错。我却开始恐慌,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将要来临?

    母亲的头发颜色越来越淡,竟开始转黑,眼睛也不似以前光华。这在唐藏觉罗杨家是很不正常的。杨家的人都有非常纯正的血统,他们的头发是纯紫,仿佛上天赐予的颜色,眼睛碧绿,存在波涛。每次二叔父看到母亲日渐改变的面容都止不住叹息,夹杂着心疼,以及一点点无奈。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叔父告诉我,我该走了。他说母亲得了一场怪病,我必须离开幻梦之境前往阴月山找到高人才可以让母亲治愈。

    阴月山是隐客长居的地方,远离幻梦之境,身在人间。

    我在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五日离开家中,随行的有未轩家中的小奴可可,自己家的小厮李未来及灵兽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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