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王思忖片刻,快步去了寝室。

    长平的话固然刺耳,却是实情。在除掉萧错、崔振之前,长平绝不可能把他的家丑外扬,可是别人呢?

    他步入寝室,在昏暗的光线中望向床榻。

    透过半垂的罗帐,他看到刘侧妃睡在床上,锦被滑到了腰际,现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这才放下心来。有心歇下,心里却实在是烦躁得厉害,转到外间的大炕上盘膝而坐。

    长平的一言一语,都在心里反复回响着。

    在长平的心里,她所有的磨折,都是因为苏侧妃而起。

    毋庸置疑,她恨苏氏,恨她不该生下苏峰,恨她更不该下堂之后又委身于他,生下了她。

    她这些年来,一见倾心的男子,只一个苏峰。

    苏峰却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她不能嫁给他。

    苏氏亦绝对不能允许她嫁给苏峰。

    那一段母女反目的岁月,皆是因此而起。

    后来,苏氏自尽,长平心如死灰,有过一段放纵无度的荒唐岁月。

    终于,她清醒过来了,查清楚了苏峰死在了谁手里,随后便要来京城,要杀掉崔振、萧错为苏峰报仇。

    他屡次申斥、反对,都没用。

    到末了,她索性说,若是他不肯成全,那么她就将苏氏的丑事、他生平诸多见不得光的丑事公之于众。还笑微微地道:“你快点儿把我杀了吧,杀了我之后,便会有人大肆宣扬您和她的种种劣迹。”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除了同意,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于是,她来到了京城。还没怎么样,就被废掉了双手。

    刚有所行动,一条腿又被打断,还染上了毒|药的瘾。

    可是还好,不论她落到了怎样凄惨的地步,都认为那是应当付出的代价,都认为是她用这样的方式逼着他来到了京城,诸多行径,都是要为苏氏母子和她报仇。

    其实,她又知道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实情远比她以为的更残酷。

    假如有一日她明白一切,第一个想要杀掉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

    长平郡主回到房里,进门之前,有丫鬟禀道:“二小姐早就来了,这会儿正在等您。”

    长平郡主不耐烦地蹙了蹙眉,进到厅堂,望向师琳琅,不屑地撇了撇嘴,“快出去,没工夫搭理你。”

    师琳琅微微一笑,“瞧瞧你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单凭你头上那个劳什子的郡主的封号么?还是凭你现在还不如死了更让人心里痛快些的情形?”

    “混账!”长平郡主怒道,“滚!”

    “别急着生气,”师琳琅笑道,“我是来跟你说体己话的,事关苏氏、苏峰、萧错、崔振。”

    长平郡主心头一震,她是局中人,最是明白这四个人对于她而言意味着的是什么,当下按捺下火气,遣了丫鬟,“要说什么?只管说。”随即撇一撇嘴,“倒是没看出,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是哪个贱人多嘴多舌?”

    “这话就不对了,你那点儿龌龊的勾当,冷眼旁观就能看得出。”师琳琅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苏峰是你同母异父的兄长?”

    长平郡主定定地看着她,“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眼里闪烁出一抹希冀的光彩。

    师琳琅笑意更浓,“没什么意思。你放心,你们是如何都没可能摆脱手足的关系。是不是巴望着我说不是,希望你没喜欢错人?抱歉,不能成全你。”

    长平郡主垂了眼睑,神色不是不失落的。

    师琳琅温声道:“你啊,就是太笨了。偏生早早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因为虚荣便目空一切,别说对我了,便是见到大哥,也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样子。可笑。你凭什么?”

    “小贱人!你给我滚出去!”长平郡主双眼冒火。

    “你最好别开罪我。”师琳琅不为所动,“要知道,父亲把打理你日常起居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我。别的也罢了,都是小事,我要是想刁难你,只会在你需要每日服用的罂|粟粉里动手脚,你是不是想稀里糊涂地死掉?还是想每日服用些无济于事的荞麦粉?我听说,你发作起来的样子着实丑陋不堪,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那个狼狈至极的德行?”

    “……”长平郡主嘴角翕翕,满腹责骂的话,偏生不敢说出口。

    “喜欢一个男子,是怎样的?”师琳琅语气变得很是柔和、诚挚,“你能跟我说说么?”

    长平郡主咬了咬牙,不说话。

    “是不是觉得那个人一颦一笑都比别人悦目?是不是每一日都想要见到他?是不是没机会也想制造机会见到他?”

    长平郡主鄙薄的笑了,“你说的的确是人之常情,怎么,对谁动了春|心么?”

    师琳琅仍是好脾气地笑着,“闲话几句再说正事罢了。我要是看中谁,配不配得起他是一回事,有没有自知之明是另外一回事,不会像你那样蠢。”

    长平郡主抿了抿唇,死死地瞪着她。

    师琳琅神色悠然,说起眼前人,“还是说你的事儿吧,人的事儿,又哪里是你能够明白的。”她把“人”字咬得有点儿重。

    长平郡主眼中已有了怨毒之色。

    “你一直以为,你是稀里糊涂的喜欢上了同父异母的兄长,所以你恨死了你的生身母亲,甚至不惜逼得她上吊自尽。这一点,你错了,事态远比你以为的更丑陋不堪。”

    长平郡主的怨毒消减三分,眼里有了些许疑惑。

    师琳琅第一次对她绽放出了充斥着不屑、轻蔑的笑容,娓娓道:“苏峰是与你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早在苏氏成为下堂妇之前,她便被我们那位父亲勾搭上了。

    “正是因为这一节,她嫁的那个人才无从容忍头上那样大一顶绿帽子,把她休了。

    “她怀上苏峰的时候,那个人正在外地公干——明白没有?

    “你那个生身母亲,说难听点儿就是个与人私通下贱至极的货色。

    “可她运气好,遇到了我们的父亲,就吃她那一套,好些年对她不离不弃。

    “细细算来,江夏王府也只她一个多年得宠的女子。

    “你以为父亲是为着你才做了这么多事,要为苏氏和苏峰报仇雪恨么?

    “笑话。

    “他是要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报仇。

    “傻瓜,蠢货,你明白了没有?

    “——害了你一辈子的,是苏氏,也是江夏王——我们那位好父亲。”

    这些言语一声声入耳,险些让长平郡主崩溃,“你胡说,胡说……”

    ☆、第98章 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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