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街道上清冷了许多,不少店铺在早上就关了门,店主或者回家过年,或者去未关门的年货店买些吃食。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挂着红色的灯笼、对联和年画,孩童们穿着难得的新衣,三五成群在围在门口,互比新买的玩意儿。厨房中传出阵阵的饭香,妇人准备一年中最丰盛的饭菜,脸上洋溢着柔和的光,一切准备就绪,她们出门唤回各自的孩子,将饭菜端到桌上,和家人享用团圆的一餐。

    街角的某间宅子,同样上演温馨的戏码,不同的是在厨房忙碌的不是女子而是一位年青男子,厨房中弥漫的除了饭菜的香昧外还有中药的苦味。当一切准备后好,他走进厨房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推开门,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正坐在镜前,梳着头发,她见男子进来,嘴角浮现一个笑容,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男子急忙走到她的身后,轻抚她的背。

    “饭菜已经煮好了,不如我拿到你的房间来,反正在哪吃都是一样。”

    “不一样,”女子固执地摇摇头,“我才不信因为这个小小的病连出去前厅吃个饭都不行。”

    “清浅,你还真是任性。”他无奈地摇头,浅笑着看着镜中的女子。

    “你才知道,”清浅笑着说,看着镜中身着粉袄的自己,“只是可惜了你让人做的新衣。”

    话音刚落,她又咳了起来。被北堂临春抓走之前,她身上本就余毒未清,那几日她受了外伤,又淋了雨,得了风寒,没有马上发作,也是因她一直忍着一口气,等见了之舟,两人在这小宅子里安顿下来,她紧崩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体内的病症也开始发作。从他们到宅子第一晚后,清浅就病倒了,之舟衣不解带地呆在她床前照顾她,每隔几个时辰为她把一次脉。他是大夫,当然知道清浅的病需要静养,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但是看着清浅苍白的神色,他一天比一天着急,恨不得能代她生病。有几次,清浅的病有了点起色,在她的劝导下,晚上他安心地回去休息,结果第二天清浅的病反而更重了一些。清浅不敢跟他说,是她晚上贪看月色的结果,在房间闷了那么久,她早就呆烦了,她想念外面的空气,想念外面的天空,她没想到小小的放任,会让她的病更重。看到之舟比她还着急的样子,她心里愈发内疚,让他医治,时时陪在身边,还要忙家里的所有琐事,她已经很过意不去,现在因为她的任性,让病又重了几分,让他也更急了几分。她真担心等她病好了,他会病倒,她自知没有这么好的心肠,陪在他身边等他病好。

    “别这么说,清浅衬这件粉色的细袄,很好看。”之舟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安慰,眼中不安的神色,经这一句话起了波澜,他细细打量清浅的反应,见她依旧浅笑着,像没有留意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些安心也有些无奈。相处了那么久,她还是像原来那样,淡然的守着自己的情,不肯分给别人分毫。

    之舟的心意,清浅怎么会不知,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告白,不是出于羞涩,是为了她,就冲这一点,就足够让她甘心留在他身边。如果,她对他坦白一切,他一定会明白她,她们或者能相伴一生、无关情爱。但是她开不了口,她不相信有人肯陪在一个不相干、并且永远不会相干的人身边;和之舟相处的这几日,她对他的依赖更加重了,她不想他离开。

    理了一股头发放在胸前,清浅慢慢梳着,头发好像又长了,她穿着女装,不适合梳男子的头式,但是女子的发式,她又不会。正懊恼着,之舟握住她手中的梳子,轻轻地将梳子拿在手中。清浅不解地看着他,他淡淡一笑,“我来替你梳吧。”

    清浅点点头,静坐在梳妆台前,任之舟梳着。看着梳中的画面,她忽得记起东方落也曾为她梳过发,那时她的感觉是诡异,现在她的感觉则是温馨。一抹笑容静静地绽放在清浅的嘴角,融入暗色的夜,也融入之舟的心中。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紫玉钏,轻轻插入清浅的发间。

    “新买的?”清浅打量着镜中自己带发钏的样子,眼露欣喜。

    “你喜欢就好。”

    这根紫玉钏是之舟记不清样子的母亲留下的,他虽然从小没有母亲,姑姑对他的好,他铭记在心,在他的心里,母亲如果在世的话,一定会比姑姑更加疼他。姑姑对他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母亲,她对东方落才是真正的疼爱。他并没想过要从东方落那儿夺回姑姑的注意,姑姑就是姑姑,比不上那个他无缘一见的母亲。在他行成人之礼后,他的父亲将紫玉钏交到他的手上,因为它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东西,要传给未来的儿媳,所以没有陪葬。那是他的父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母亲,他也是第一次发觉,他的父亲并不是不疼他,只是不知要如何去疼他。之舟的吃穿用度,他一直放在心上,之舟要学医,他也没有过份苛责他,这在官宦人家是极其难得的,就连之后几年,之舟一直没有定下亲事,他也只是淡淡地提醒让他为紫玉钏找个新主人,莫要辜负了母亲的心意。之舟岂会不知父亲的意思,内心深处,他多少有些敬重自己这位父亲的,但是他太迟发现父亲对他的好,跟父亲的关系总有些疏离。这些年,他一直为东方落部署宫中的事,一半是为了完成姑姑临终所托,一半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亲事,他倒没怎么上心。看多了宫中女子的争奇斗艳,听多了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他对女子的态度多少有些冷漠,但这冷漠在认识清浅后,一点点被瓦解了。

    他早就认定了她是他的妻,这紫玉钏,他早就想送她。等她接受了,他却不敢说出紫玉钏背后的意思。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多了,看他的时候,眼神多半是温柔的,但是他分辩的出,那温柔有一半是因为感激。她还是没有爱上他。有时候,他真的不想自己看得如此透彻,不爱就不爱,若他想留住她,她定是逃不脱的,但是他宁可等她,等她慢慢为他动心。他相信清浅终会被他的真情打动,就像现在,她不是已经在改变。

    替她梳理好头发,轻轻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过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除夕夜。两个人的晚餐,终究有些冷清,之舟和清浅都不是喜欢多话的人,清浅又病着,时不时地要发出几声咳嗽,之舟怕他说话,惹得她咳得更历害,也不敢开口,倒是清浅见他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冷清,人家过年,哪会是这个样子安静,换了以前在家里,她妹妹一定会在吃饭的时候说一些甜死人的话,哄着父母多加几张压岁钱。

    “你不回家,你的家人不担心吗?”清浅低声问,她忽然有些好奇宰相家到底是如何过年的,是否真如《红楼梦》中写得那样。

    “我已经写信跟父亲交代过了,其实每年在家里过夜,我们也是这般安静地吃饭。”

    “这样很奇怪,总觉得家里人吃饭要热闹一点才好。”

    “你呢,以前是如过年?”他小心地问,她没有提起过她的家人,也没有提起过她的过去,但是他还是想知道,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清浅皱着眉,思索飘得很远,“很开心,很热闹……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融入那份热闹之中,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局外人。”

    听她这么说,之舟仿佛看到清浅淡笑着,看着家人有说有笑的样子,默默地守在角落,即不参与也不离去。她的落寞,淡淡在印在她的眼中,化成一抹透明的忧伤,却又笑得云淡风清。对她而言,孤独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怕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那不是她熟悉的领域。

    “原来清浅喜欢热闹,”他淡笑着说,“十五就是元月节,小镇上会有热闹的夜会,清浅若喜欢,那日我带你去看看。”

    清浅点点头,又咳了起来。之舟不觉皱眉,递过一怀半热的茶水,“你如果想去,就早点把身体养好,不然一世都不让你出门。”

    清浅抱怨地看着他,他的语气像极了哄孩子,让她不禁失笑。难道他以为她会为了一个夜会,就点点乖乖答应养好身体吗?之舟态度坚定,根本不理会清浅带有抗议的目光,眼中却分明是宠溺。清浅不由点点头,就充当一回任性的孩子,再说她也想身体早一点好,如果现在病好了,她还能在开春的时候赶到南阳国,那里的春天,她很向往。至于东方落,她想过些日子再回去看他,他忙着处理朝中的事,怎么会得闲理会她。

    进了东水国,清浅就听说了朝中发生的事。皇后水芙蓉为救皇上,在叛军逼宫时不幸身亡,从此在东水国再没有水芙蓉这个人,她的父亲水远洋也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交出兵权,解甲归田了。清浅当然想过,如果她要再进宫,不能再用水芙蓉的名号,一个皇后离宫多日本来就不合礼法,如果回来了脸上的伤治好,却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怀疑。她不管东方落是否有别的方面的考虑,帝王的打算,又岂是她一介小女子看得通透的,她只想当好小女子这个角色,宫中的事,她不想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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