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别人,比如小静,不定还真是个畏惧人言的。雷寅双自小就是个心理强大的,她认定是对的事情,便是全世界说她错了,她都再不会低头,又何况是些勋贵人家讲究个脸面,便是说小话,也往往只敢在背后,倒少有人敢把那些话搬弄到她的面前——其实细说起来,也不是没人搬弄,而是那些搬弄的人,最后总发现,下不来台的不是那雷寅双,而是她们自己。所以,在一个个见识过雷寅双的不好惹之后,便再没人敢惹她了。

    比如,雷寅双新婚刚满一个月时,江家的一个族叔过大寿,那程老夫人带着何桦和雷寅双去人家吃寿宴时,便有人充着个长辈的模样,话里话外地教训着雷寅双不敬长辈不友妯娌。

    雷寅双那火爆脾气,可再听不得人冤枉自己的,当即差点就掀了桌子,直指着那婶娘的鼻尖,逼问着她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那婶娘久在勋贵圈中厮混,一向习惯了便是谁心里有气,当众都不肯撕破脸皮的,哪里知道这雷寅双简直就是那绣楼上钻进的一只大马猴,竟是一点儿也不按套路走,当即被雷寅双问了个面红耳赤,嗫嚅道:“别人都这么说……”

    雷寅双立时冷哼一声,不客气地一扬下巴,瞪着个大眼质问着那人道:“别人是谁?婶娘既然说是别人说的,那您指出一个人来。只要您指出那人,我只找那人评理去,再不跟婶娘相干!”——竟是一副咬死了不松口的模样。

    那婶娘被雷寅双的质问逼得一阵下不来台,赶紧拿眼看向程老夫人。老夫人哪有不抓着这机会的道理,立时拍着桌子当众发作起来,喝斥着雷寅双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雷寅双却摆着个“二愣子”的模样,冲老太太瞪着眼儿道:“老太太可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这也是为了维护咱府上的脸面。话都传成这样了,便是老太太大度不跟那些人计较,我可再忍不得的!”

    又回头瞪着那婶娘道:“您那些话的意思,不过是说我忤逆了老太太,欺负了大嫂子。今儿她们两个可都在这里呢,您当着大伙儿的面问一问老太太和大嫂子,我什么时候,在哪里欺负她们了?!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便是到了三司衙门,也没个没凭没证就给人定罪的!”

    那程老夫人便是往外放着风说雷寅双种种不好,到底为了她自己的颜面,没肯明着说她和雷寅双之间交锋的过程。众人只知道雷寅双是个不听话的,老太太不满意这个孙媳妇,至于这孙媳妇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还真没人知道个详情。

    众人都飘移着眼不接话,老太太见势头不妙,便默默咬牙忍耐下来,转头劝着雷寅双道:“不过是外面人见不得我们家的好,才传了那些闲话罢了,你婶娘也是关心你。”

    谁知老太太摆着个息事宁人的姿态,雷寅双却更加不依不饶了,瞪着老太太道:“以前我不知道这些闲话也就罢了,今儿既然叫我知道了,我非要给自己讨个公道不可!”

    又拿一双吓人的大眼睛,瞪着那早缩起脖子,一心想把自己埋进人堆里的婶娘,张牙舞爪地质问着她道:“老太太说婶娘这是在关心我,婶娘可别怪我这小辈不懂事、不领情,说实话我可真没瞧出来婶娘哪里是在关心我了。您老若真是关心我,听到这种闲话后,便是不指望你作为江家的长辈出面维护我这新进门的小辈,好歹您也该找我私下里问一问黑白曲折,而不是仅凭着一些空口白牙的道听途说,就当个罪证来质问于我!便是婶娘从没进过女学,也没读过什么书,想来也该知道什么是妇德妇言,什么是口舌是非的,偏您今儿这行径,知道的,只说婶娘是热心过了头;不知道的,怕要说婶娘这是犯了那口舌之诫呢!”

    自来大兴就是个人情社会,人与人之间都讲究个情面,只要不是摆上明面的你死我活,一般来说大家都没个当面跟人撕破脸的。雷寅双的不依不饶,却是有违了那“见面留三分”的行为规矩,便有那脾气不好的长辈怒道:“逸哥儿媳妇,见好就收吧,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雷寅双立时扭头冲着那人就顶了一句:“被说闲话的反正不是您,您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再退一万步说,这可不关着我个人。我们同为江家人,我被人泼了污水,难道于整个江家的脸面上就有荣光怎的?!在各位长辈看来,今儿是我一个小辈牙尖嘴利不饶人了,可在我看来,我维护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体面,而是整个江家的体面。如果今儿我被自家人踩了都不肯开口还击,将来总有一天,我们整个江家的脸面都要被人拿来当作擦脚垫的!为防患于未燃,今儿我也不能放过这件事!”

    此大义一出,顿时没人敢再开口了。

    而,便是雷寅双没有搬出这套“大义”,只冲着她那副不管不顾要拼命的架式,这些人当即也认了怂,生怕自己被她这不懂规矩的“愣头青”给缠上。

    雷寅双斜眼看着众人,心里却是一阵轻蔑冷哼。打在江河镇上时她就知道一个真理:凶的怕狠的,狠的怕恶的。这些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虽然赢了这一仗,可老是被老太太下着暗手,雷寅双心里也很是不爽的。于是,在江苇青于悄无声息中渐渐打压着江承平甚至他父亲江封时,雷寅双则想着怎么才能从老太太的手里收回管家之权。

    偏她还没有个动作,老太太就又欺负到她这里来了。

    这一日,是江苇青的姑父顺宁伯的生辰。一早,顺宁伯夫人就派人把老太太和何桦、雷寅双都接过府去。于闲聊中,老太太跟人说起如今是雷寅双在掌家的事来,却是把雷寅双当作当初的何桦一样来对待了。

    雷寅双听了,哪肯像何桦那般老实地担了这虚名,立时回头笑道:“老太太可别打趣我了,那天老太太还说我太年轻,担不起这掌家之事呢。”又看着众人笑道:“不瞒各位,如今我们府里其实是程姨娘在管着事的,虽然老太太叫我和大嫂都跟程姨娘学着,可程姨娘怕是觉得我俩太年轻担不起事,至今也没敢放一放手呢。”

    顿时,老太太的脸就黑了。

    程姨娘管家的事,其实是京里一个公开的秘密。可便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到底是不能拿上台面来说的事,偏雷寅双这“愣头青”居然当众这般给捅开了。于是,众人看向程老夫人的眼里都带上了几分异样,甚至有那和程老夫人一向不对付的,假模假样地劝着她道:“哪个孩子天生就知道怎么走路的,总要慢慢历练着才能成长起来。自古慈母多败儿,你可不能因为心疼她们就误了她们呀。”

    说得老太太一阵咬牙切齿,恨恨盯着雷寅双笑道:“是呢,老姐姐你说的是,到底还是我太心软了些,明儿就叫她俩学着当起这个家来,也好叫她俩知道知道,维持这一个家有多不容易。”

    回府后的第二天,老太太果然就把府里的对牌交给了雷寅双,却是又于暗处和程姨娘商量了一通,冷笑道:“想从我手里□□,也不看看她的分量!”

    不过,别说老太太瞧不上雷寅双,其实雷寅双心里也从来没瞧得起过这老太太。程老夫人可不是宫里的老太后,当年太后刁难雷寅双时,她是全然没法子的,谁叫太后不仅有权势,还有江苇青的真心敬重呢。可如今面对程老夫人,雷寅双便只当她是只纸老虎了——比武力值,老太太都经不起她一根手指头;比智力值,便是她也没多聪明,后面不是还有个擅长扮猪吃老虎的小兔呢嘛!

    因此,当老太太和程姨娘一心想要看雷寅双管家的热闹时,却是根本就没想到,江苇青早已经在府里布下了暗棋,属于她们的那些手下才刚一消极怠工,这里雷寅双立时就扶持起了一帮新的人手,却是轻轻巧巧地就夺了权。

    便是老太太指使着人去给雷寅双捣乱,那雷寅双仍是执行着“一力降十会”的野蛮政策,谁捣乱,一个字:打!打完了撵出去永不录用!居然没到三个月,还真叫这小两口把府里的管家权给夺了过去。

    不过,雷寅双可不是个爱给人干活的。她得了管家权后,转手便把手中的权利分了下去,连一直被老太太架空了的何桦都得了好处,倒叫何桦看着雷寅双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其实对于何桦,便是江苇青曾经那么劝慰过雷寅双,雷寅双心里仍是觉得对她抱着一份歉疚的。所以,一般来说,只要何桦脑子不抽抽,不被老太太利用着主动来犯着她的事,她都宁愿让着一点何桦的。

    何桦虽然娇横,倒也不是全然不知好歹,何况这两年里她在这府里也颇受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搓磨,雷寅双暗地里的示好,叫她警觉又疑惑,偏她只要略跟江承平提及江苇青和雷寅双的事,那江承平便立时冷下脸来,不等她第二句话出口,他竟转身就走。叫何桦生气的是,每回他避出去,都故意往程十二的屋子里去。何桦不好跟江承平吵闹,便只好去找程十二的晦气,于是,大爷的院子里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其实最近江承平的日子也很不好过。程姨娘早于暗处拿银子给他置办了一些产业的,可最近不是天灾就是,居然连着亏损了好几个田庄及铺面,以至于叫今年的进益竟缩减了九成。偏如今他正谋着一个肥差,上下打点缺不得银子,而程姨娘那里却因老太太一个失手,竟丢了管家之进益……此时若是江承平还不知道这背后有江苇青的影子,他年幼时也再不可能有个“才子”之名了。

    只是,便是他知道,此时也是形势比人强,他再抗不过羽翼已成的江苇青,只得默默咬了牙,继续于表面上装着个温驯兄长的模样。

    可便是他于江苇青的面前装着个温驯兄长的模样,便是江苇青早决定了不让他得个痛快的了断,可总有这么个讨厌的人在眼前晃着,江苇青觉得自己大概也会忍不住干脆除了他算了。

    而就在江苇青想着要不先把这人从眼前挪开时,雷寅双于意外中发现了一个人——当年她大闹江府时,那个曾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杀了个婆子的刺客!

    ☆、第147章 ·顶罪

    第一百四十章·顶罪

    以前三姐就总感慨说,雷寅双天生是个“红运人”,遇到的对手不是实力不如她,便是她的身后总有人相帮。连这自古以来就最难处置的婆媳大战,居然也叫她糊里糊涂地占了个上风,且还没人敢说她的是非。

    ——其实也不是没人敢说,可架不住老太后公开表示对雷寅双的支持,所以京里凡是有眼色的人家,再没一个敢当面挑了雷寅双的刺的。谁都知道,那老太后最为护短了。

    因着当年江苇青“丢失”之事,如今太后没少在他的身边放着眼线,所以镇远侯府里的热闹,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老太后的耳朵里,老太后便跟后世人看连续剧似的,竟一“集”不落地把这婆媳大战的戏码看了个十全。而便是老太后没那护短的禀性,只以她和程老夫人因江苇青母子所结下的一系列恩怨,老太后也不可能向着那程老夫人的。因此,每每听着程老夫人又在雷寅双那里吃了什么憋,直把老太后乐得跟三伏天里吃了一碗冰镇酥酪一般的舒心快意。直到这时候老太后才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江苇青的眼光比她强,那府里就该雷寅双这样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来整治一通才行。

    要说当初太后之所以看中马铃儿,其实是因为她觉得,那马铃儿的禀性和她那早亡的女儿最为相像。可如今对比着雷寅双的行事风格,再回想起当初女儿在那府里的委屈求全,老太后这才惊觉到,她险些让历史重演了……因此,当初太后对雷寅双有着多少的挑剔,那么如今她看着她,就有多少的满意。也因此,他俩成亲后,都没需要江苇青替雷寅双上书,老太后那里就催着天启帝主动把雷寅双的诰命给发了下来。

    这一日,闲来无事的太后又把雷寅双召进宫里去“话家常”了——其实是老太后听到外面有风声传说程老夫人因雷寅双而被气病了,她老人家特意把雷寅双宣进宫去狂赐了一堆东西,以表示她坚决护短的态度来着——总之,当满头雾水的雷寅双带着大包小裹从宫里出来,她忽然就想起了宫门小抄这种东西来。

    都说战斗最容易叫人成长,若摆在以往,以雷寅双这万事不走心的性情,便是得了太后再多的赏赐,她也不会有个什么怀疑的。如今她可长进多了,便是太后那里没告诉她这番恩赐的因果由来,她多少也感觉到了其中肯定有些什么缘故的。偏那江苇青对她总是报喜不报忧,所以雷寅双也不指望他,所以才想着自己去找那宫门小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的。

    她指使着春歌去离宫门最近的那家茶馆里买宫门小抄时,她自个儿则百无聊赖地撑着个下巴,靠在车窗旁望着马车来往穿梭的行人发着呆。这时,忽然有张人脸从她的车窗旁闪过。那种略熟悉又不是太熟悉的感觉,令雷寅双把那人仔细看了一眼,可再认真回忆起来,她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于是便不走心地把此人给扔到了脑后。

    而若不是这一眼给雷寅双的脑海里加深了印象,当她第二天再次遇到此人时,她肯定不会起了疑心的。

    ··

    入秋后,敬王妃肚子里的宝宝便该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因如今雷寅双已经成了家,这催生礼便不好再跟着娘家一道走了。而头一次置办这样的礼物,雷寅双心里没个底,便硬是拖了正好休沐的江苇青去给她当参谋。

    因此,当她于街上再次看到昨天的那张脸时,她立时就警觉了起来,一边指着那人给江苇青看一边道:“昨儿从宫里出来时,这人就跟着我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就看到那可疑之人的背后窜上来两个不起眼的汉子。那二人一左一右夹住那可疑之人,眨眼间,三人便都消失在一旁的陋巷里了,就好像路边上原就没站着人一般。

    马车里,雷寅双看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呆了呆,又眨了一下眼,然后扭头看向江苇青。见他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她立时便明白了,拿手指戳着车窗问道:“你的人?!”

    江苇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把话题又引到那催生礼上了。

    雷寅双并不知道,其实随着江苇青日渐露出獠牙后,他防着那江承平狗急跳墙,早在她身边布置了层层暗卫的。而连雷寅双都已经注意到了那个可疑人物,没道理那些暗卫们还没发现,所以这会儿那人才刚一冒头,就被暗卫们给悄悄抓走了。只不过不巧的是,这一幕竟恰叫雷寅双给看到了。

    见江苇青不肯明说他的布置,雷寅双也懒得打听,只歪着头疑惑道:“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

    等置办好了催生礼,夫妻二人坐着马车回到镇远侯府,路过当年那刺客曾藏身其中的大树时,原本正跟江苇青说着话的雷寅双忽地就“啊”地叫出声儿来,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那大树就发起怔来。

    “怎么了?”江苇青忙问道。

    “那个,”雷寅双猛地抓住江苇青的胳膊,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人了……”

    ··

    江苇青回来时,外头的钟鼓楼上恰正打过三更。

    原本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的雷寅双感到床边上的动静,立时撑着手臂睁开了眼。

    正解着衣裳的江苇青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就只见雷寅双撑着手臂抬着个脑袋,迷瞪着一双猫眼,似清醒又似迷糊地看着她。

    “怎么才回来……”她喃喃说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似要伸手去帮他解衣裳,偏两只手才刚伸出来,便跟忽然忘了她要做什么一样,就那么伸着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背上,爱困地打了个哈欠。

    江苇青伸手按住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扭头看着她靠在他肩上的脸颊,柔声道:“看你困的这模样,睡吧。”

    “唔,”雷寅双模糊地呢喃着,将脸贴在他的脖弯处蹭了蹭,又打了个哈欠,道:“我等着你回来向我汇报呢。”

    “明儿说也不迟的。”

    江苇青自她的臂弯里转过身来,伸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放回到枕上,道:“最近你怎么总是睡不够的模样?可是最近家里的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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