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新年,宫里诸事都因战事减了规格,只元宵赐宴略扩大了规模。太后特命那些有父兄子侄从军的女眷们,都可以入宫参加宫宴。

    宴上,太后出人意料又不怎么出人意料地把雷寅双给招到了身边——去年的这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马铃儿。江苇青则坐在太后的另一边。

    见太后的眼也在看着对面的那个空位,雷寅双心头一阵感慨。

    太后看看身边空着的位置,又回头看看雷寅双,眼眸中不由闪过一阵遗憾之色。当初若不是她阻着,想来如今逸哥儿的亲事已经有了着落。有了牵挂的他,肯定再不会像这样不顾忌安危地以身涉险……

    太后眼里似有泪光闪动,雷寅双又岂能看不出,太后这是在替江苇青担着心。于是,她便又发挥起她那说故事的天分,把江苇青信里提及的那些内容,加上她的一些演绎,竟是说得如一部书一般的热闹,算是替江苇青“斑衣娱亲”了一回。

    太后又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意,抹着那笑出来的泪,拍着雷寅双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你爹不在家,我的逸哥儿也不在家,以后你有空了,就常进宫来陪陪我这老婆子吧。”

    雷寅双自认为她有那个义务替江苇青尽孝的,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太后那里虽然语焉不详,可她对雷寅双的亲近态度,以及和雷寅双交谈时总有意无意地提及江苇青,这事儿在有心人眼里看来,便是一个很有些明确的信号了。

    隔了一排的座位后面,镇远侯府程老太君听到众人私下里的议论,再看向雷寅双时,那微微闪烁的眼神,立时就让感官敏锐的雷寅双后脖颈处一阵发痒,只是回头四顾时,到底没有看出来那恶意来自何方。

    ☆、第138章 ·流言蜚语

    第一百三十一章·流言蜚语

    这一年的正月初六,雷寅双满十六了。

    虽说京城还沿袭着前朝“贵女晚嫁”的风俗,但因之前的战乱年代里人们都习惯了早婚,所以,便是高门大户都讲究留女儿到十七八岁才嫁人,但若是家里的女儿到了十六仍未订亲,则多少就会惹来一些闲话了。

    不过,这闲话却是不包括雷寅双,虽然她也十六了,且也没订亲。

    自元宵宴后,京里便有风声说,太后替江苇青看中了雷寅双,只等江苇青凯旋,就由皇帝做主给二人赐婚。

    这风声刮得挺厉害,但不管是太后还是雷家,居然都像没听到一样,竟都没个表示。于是,有心人便知道,这桩婚事大概是有影子的事了。知道太后那“护犊子”禀性的,便开始小心约束着家人不许再说这样的闲话,而便是这样,这闲话依旧一直刮进了二月里也不曾停下过。

    若是换作别的女儿家,不定得怎么羞窘得不能见人了,雷寅双却是个“奇葩”。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嫁小兔的,所以就算有人当面有意拿这件事来臊着她,她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脸红的。

    这一日,因长宁长公主留花姐商议一些筹集物资的事,偏花姐早跟衣料铺子的人约了要去看一批制作军服用的料子,雷寅双听了,便主动请缨接了这差事。

    那苏瑞整天在家没事,听说后也缠着要一同去。于是二人便各骑了小马,由各自的管家下人们簇拥着去了衣料铺子。

    等雷寅双和苏瑞手拉手地进了衣料铺子,一抬头,却是正和孙莹撞了个脸对脸。

    最近一段时间——确切说来,自京城刮起江苇青和雷寅双要联姻的闲话后——孙莹就再不找雷寅双玩了。这般忽然撞上,孙莹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发白。

    孙莹对江苇青的心思,雷寅双早有察觉,但因孙莹还算有分寸,并没有对江苇青做出什么叫人侧目之事,所以雷寅双倒并不觉得孙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可今儿这回见面,她则明显感觉到了孙莹对自己的一股恶意。

    嫉妒了吧。雷寅双想。

    孙莹看着她,心里醋得要死要活的,偏还不能露出恶意来,便硬逼着自己挤着张笑脸,对雷寅双笑道:“妹妹最近怎么都不找我玩了?可是你也听到京里的那些流言了?妹妹千万别把这些诨话放在心上,我表弟一向把妹妹当自家亲妹妹待着的,连我也拿妹妹当亲妹妹一样。别人不过是不知内情胡说八道罢了,妹妹可千万别因着那些流言就跟我表弟生分了。”

    雷寅双看着她眨眨眼,然后皱着鼻梁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跟谁生分,也不会跟江苇青生分的。我俩谁是谁呀,那是过命的交情!”

    却是把孙莹醋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被夹在中间的苏瑞看看雷寅双,再看看那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容的孙莹,不由疑惑地伸手挠了挠额。

    等孙莹找着借口匆匆离了衣料铺子,小丫头才不解地问着雷寅双道:“怎么你俩的话,叫我听了那么别扭呢?”

    “怎么别扭了?”雷寅双一边检查着那批料子一边问得甚是心不在焉。

    苏瑞又挠了挠下巴,一边思量着一边道:“我怎么听着孙姐姐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跟逸哥哥生分了才好呢?”

    雷寅双低头看看她,忽地伸手一捏苏瑞那仍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笑道:“哟,有长进了嘛,居然连你都听出来了。”

    二人一阵嘻嘻哈哈。

    等看完面料,离了衣料铺子,二人分开各自回家。雷寅双一边想着孙莹那拙劣的挑拨,一边想着如今京里的那些流言,却是没注意到,街边几个吵架的人,渐渐把那原本围在她四周的家丁护卫们和她隔了开来。

    前方正好是个街拐角。心不在焉的雷寅双也没听到被堵在身后的嫣然和管事的焦急叫声,直到她骑着马儿转过街角,却是忽然只见一辆原本在街心里走着马车不知怎么竟惊了,街面上顿时一片混乱。那混乱的人群冲到雷寅双的面前,害得她的小黑马儿也受惊地一阵连打响鼻。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发现,自己和随从家丁竟走散了。她怕她的马也被人惊了,便赶紧跳下马,抓着马缰绳避在路边上。

    许因那匹发了疯的马仍在街心里乱蹦乱跳着,路边一个中年汉子见雷寅双牵着马呆站着,便冲她喝道:“还不赶紧把你的马牵开!万一也惊了怎么办?!”

    雷寅双觉得有理,便顺着那中年汉子指点的方向暂时避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只是,她才刚牵着马走进小巷不到十步,忽然便感觉脖子后面一阵怪异的发痒——每当她有这种感觉时,总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于是她立时便牵着马站住了。

    她这里才刚站下,就听得身后有声音催促着她道:“你倒是走啊!堵着巷口还让不让别人走路了?!”

    正是刚才那个中年汉子的声音。

    雷寅双的眉忽地就是一跳。她抬头看看前方,却是这才注意到,这条巷子竟跟她家那条鸭脚巷颇有些类似,都是口小底大。那巷口处仅容得一匹马通过,而再往前约五十步左右,巷道便扩开到可容得两匹马并肩而行了。

    而那里,似隐约藏着几个人影。

    雷寅双回头看看马后堵着的那个汉子,歪头想了想,便应着那中年汉子的话,牵着她的“小白”继续往前了。

    果然,等她走到巷子开扩处时,便看到前方的巷道里堵着三四个人,都是年纪在二十上下左右的花胳膊泼皮。

    京城喜欢往胳膊上绣花的泼皮甚多,便是雷寅双身为贵女不曾亲自接触过这些人,也曾听人说过他们的“丰功伟绩”。

    她牵着马站住,歪头看着那几个一脸邪气的青年。

    那打头的看看她,扭头对同伙笑道:“好买卖!这货色,可比艳春楼的姐儿嫩多了。哥儿几个这一回担待了,兄弟我先拔个头筹。”说着,便淫笑着向雷寅双逼了过来。

    若换作是苏瑞,还未必能听得懂这泼皮的话。雷寅双可是来自江河镇的乡下孩子,且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挺“见多识广”的,便是那泼皮不是笑得如此恶心,她也已经猜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以及这些人想要做些什么。

    她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从马鞍下面摘下她的长鞭,“刷”地一下甩开打了个响鞭。

    那泼皮没料到她有这一手,唬地猛一眨眼,立时就住了脚。

    后面跟着的几个泼皮见了,不由一阵起哄,有叫道:“哟,还是个辣的。”又有嘲笑着那想抢头筹的同伙道:“你怕辣,让哥儿几个上,哥哥我就爱这辣口的。”又有冲着雷寅双嘻笑着“妹妹小心伤了自个儿,哥哥心疼”的。

    雷寅双冷笑一声,回头警惕地看看那依旧堵在巷口处的中年人,却是甩开鞭子就往那些泼皮身上抽去。

    这几个泼皮显然就只是泼皮而已,便是会些拳脚,也只是粗劣的一点皮毛,哪里是雷寅双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雷寅双的长鞭抽花了衣裳抽花了脸。

    其中为首的那个被抽急了,便冲着依旧堵着巷口的汉子喝道:“好你个老三,还不出手?!”

    那泼皮话音未落,那中年汉子就动了。

    虽然雷寅双看似全神贯注在那几个泼皮身上,可其实她早看出来了,真正会武的,只那把她骗进小巷的中年汉子一个。所以那汉子甩过来的小刀,立时就叫她一鞭子给抽飞了。她冷笑一声,“飞刀谁不会!”回手便回敬了那汉子一把三支梅花刀。

    而那汉子虽然看似功夫比那几个泼皮好些,到底因雷寅双是个女孩儿而轻敌了,且他再想不到,雷寅双居然一出手就是三把刀。他避开了其中两把,到底还是叫肩头中了最后一把。

    汉子恼了,他再不信自己居然拿不下这个看起来一脸稚气的小姑娘,从怀里拔出一把砍刀就向着雷寅双扑了过去……

    等嫣红和管事家丁冒着冷汗寻踪追过来时,就只见地面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那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上,到处一片血迹斑斑,偏她家姑娘身上竟干干净净得没一滴血点。

    此刻雷寅双正杀气腾腾地踩踏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中年汉子,而那几个泼皮则被惊得四肢伏地,再不敢动弹一下。至于雷寅双,一手挥着鞭子,另一只手里则如风车般旋着一把形状颇为怪异的小刀。

    那是一柄弯成一道圆弧状的小刀,形状一看便不是中原之物。

    别人不知道,嫣然却是知道的,这刀是江世子送给她家姑娘的十六岁生辰礼,据说是世子爷头一次上战场时亲手缴获之物。虽然家里谁都没有明言,但只冲着这把刀是跟着老爷的家信一同送回来的,家里人人都已经知道,这位江大世子,十有八九就是自家未来的姑爷了。

    此番遇袭,官府经过一番追查后给出的结论是:关外鞑子买通内奸,欲暗杀北伐军主将之家眷。

    雷寅双听了这罪名后,不由好一阵愣神。当初她跟那几个花胳膊交手时,明显感觉到,这些人是受人雇佣找她麻烦的。但这“麻烦”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她的命。甚至从那个欲“拔头筹”的泼皮的话里,她猜到,许那背后的主谋还是针对着她的贞操名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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