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霓刚走入莆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打量的视线。她不悦地蹙了蹙眉,便见小喜子遥遥跑了过来,到跟前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个礼,语调恭敬:“皇上在后院跟云王爷品谈呢,听闻公主来了,让奴才来邀公主进去一叙。”

    “本宫知道了。”谢东霓打发了小喜子,转身对慕长烟道,“本宫一个人去见皇兄就好,你留在这里等本宫回来。”

    听她交待着,慕长烟并没有马上应诺,视线浅浅地垂眸落在她的身上许久,才点了点头。

    谢东霓端详了他的神色半天,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才放心地往院里走去,丁香带着一行侍女,亦尾随而去。

    慕长烟身边一空,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显得有些伶娉。只是眸色始终落在那个渐行渐远的锦衣上面,莫名的情绪微微一晃。虽说他身上中有晨昏散的毒,这样漫不经心地将他独自一人留下,不得不说,是充满了信任。

    很显然,谢东霓也是在赌。赌他与她约定的“忠诚”。

    他承认,这实则是一桩有意思的赌局。

    眼里的神色就这样一晃而过,他收回思绪,似有似无地笑了笑,漫步踱到湖边。

    粼粼的水面湖光潋滟,若隐若现地衬着远处络绎来往的迷迷人影,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任衣摆随风微扬,面上甚是无欲无痕。

    现在的辰国像极了两年前的齐国,朝臣奢适糜烂,军政兵强马壮,外敌纷纷畏惧,然而朝中的权柄纷争却是暗涛汹涌……就像一个金玉其外的虚壳,只需稍稍一点外力,很容易就会顷刻崩塌。

    不,或许连外力都不需要,这片明面上的和谐,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倾斜了。

    他微微垂眸,不再看那片奢糜的景象。

    一颗石子滴溜溜地滚着,撞上了脚尖,无声地停了下来,不多会,又是一颗。

    慕长烟抬眼看去,只见几个衣着华贵的锦衣公子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一抬脚又踢来几颗石子。对上他的视线时,低头一阵细碎的议论后,便是一片哄然的笑声。

    走出来的人是宣武将军家的大公子吴掏,睨着眼将他一番打量,似笑非笑地问:“你就是那个讨了云霓公主喜欢的齐国质子?”

    一片显然讥讽的笑声中,慕长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掏在他身边转了转,将他从上而下地打量了个透彻,啧啧奇道:“云霓公主何时也喜欢上这种风情的男人了?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好,以往还会隔三差五地喊上我们几个去外头玩耍,自从带你进了府里,也不知道是着了哪门子的魔,怎就变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呢?”

    有人在后头起哄:“吴兄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女子啊都好这样的魏晋之风,你可没看到刚才齐质子进来后的情形。要不是云霓公主站在旁边,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小姐要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了呢!”

    话落,响起的笑声顿时更加张扬了几分,引得旁人都不由往这里投来了注视。

    在万千的打量和议论中,慕长烟就这样站在万千人影中间,神色淡然地看着跟前这个耀武扬威的男子,仿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不见喜怒。

    吴掏在他如此显而易见的轻视下,渐渐有了怒气,嘴角讥诮地扬起,似笑非笑道:“我等有意来结交,齐质子这是何等态度?你做云霓公主入幕之宾的事早已众人皆知,不知服侍公主的过程中,质子可还是现在这样故作清高?”

    话语显得有些露骨,听到耳里,便连氛围都变得透上了几分暧昧。

    周围的议论声分明又大了几分,从最初的窃窃私语亦开始转作了意味深长的阵阵低笑。

    慕长烟眉头轻皱一下,忽然开了口:“事关公主清白,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

    吴掏闻言,拍了下手掌狂笑了起来:“听听,听听,若不是知道齐质子身份,还真以为是哪个忠心耿耿的辰国忠臣了呢。”在一阵哄然的笑声中,他走上前几步,站在咫尺的位置,请勾了下唇角:“我奉旨看守东苑,几日来闲来无事便找了那个叫红儿的丫鬟来伺候,谁料事后那丫鬟居然真的口口声声地说要非我不嫁。哈,难道说,你们齐国的人,一个个就真的是这样的情种胚子吗?”

    身上的视线骤然冷下,仿佛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微凝,他的话戛然而止。

    慕长烟依旧站在那里,清如远山,眉目无痕。他的视线也依旧是这样仿似轻描淡写地落下,淡如水,浮如烟,却在这片刻间像极黑夜中的利刃,冷意深深扎入全身,连行动都因这瞬间至极点的阴冷而骤然一滞。

    感受着背脊微微渗出的冷汗,吴掏回过神来,只觉得一股恼意顿时涌起,因自己方才一时的心悸不由恼羞成怒,咬牙狠声道:“刚才那种神色算什么意思?区区齐国战俘,在这里端什么架子?本小爷只要一个不乐意,随便一招手就可以让东苑里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他随手一探,从怀里掏出一把雕纹精致的匕首来,放在手中一阵把玩,只觉光影一片。

    旁人看情形不对,笑看好戏的神色都微微一僵,慌忙跑来两人相劝,反而被吴掏一把推得跌坐在了地上,一个个面面相觑顿时没了主意。

    吴掏似笑非笑地提着匕首,刃尖缓缓摩在慕长烟的脸侧,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不知道齐质子是想自己一力担了惹恼本小爷的罪,还是要让国人替你受上一些皮肉之苦呢……”

    离地近了,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原来是醉酒闹事。

    慕长烟淡淡看了一眼泛着寒光的匕尖,又看了眼吴掏,慢慢地问:“这位公子想如何解气?”

    吴掏本只是想随意吓唬吓唬他,迫他当中向自己求饶,冷不丁这平淡至极的语调响起,反而不由愣住。

    周围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经风一吹头顿时疼得愈发厉害,整个人便烦躁了起来。他本意并不想将事闹大,但现在显然由不得他做主,眼看已经下不来台,与其叫旁人看了笑话,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扬起匕首径直刺去。

    慕长烟眉心微微一蹙,稍稍侧了侧身子,避开了直奔面容而来的刀刃,却见对方来势一偏,伴着帛裂的声音,宽袖间隐隐渗出一层红晕,慢慢将长袖染开了些许。

    吴掏自小在军营中长大,自诩身手矫捷,这一刺下失手让他避开,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作势摆开架势,欲大打出手。

    人群忽然一阵熙攘。

    片刻间,不知怎地一行人皆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一个怒气冲冲的人影从中径直冲来,晃到吴掏跟前也不待他回神,扬手朝着他的脸便是一个大嘴巴子。

    吴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酒意稍稍散了些许。跌撞着往后退两步后,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只见跟前娇小的人影又骤然抬腿蹬来,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

    “扑通——!”

    一片水花飞溅,周围哑然无声,看着湖水种扑腾挣扎的人影,却一个个都噤声不语,没人敢多说一句话,更别说上前搭救了。

    “吴家的现在可真是长威风了,蹬鼻子上脸地敢到本宫头上来作威作福了?”谢东霓的冷言讥诮,落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分明。

    寒冷的湖水终于彻底把酒意给冲得一干二净,吴掏闻言全身一僵,哪里还有刚才张狂的神态。岸上那个锦衣华贵的身影直辣辣地刺着眼睛,他整张脸顷刻间变得煞白,惶恐道:“公主赎罪!我只是酒后失态才会乱了分寸,绝对没有轻视公主的意思,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哦,酒后失态?”谢东霓看了眼慕长烟见红的衣袖,阴恻恻地勾起了嘴角,“吴大公子这酒想是醉得厉害,今日哪都不需去了,就留在这湖里好好醒醒酒吧!”

    话落,周围正手忙脚乱地欲去救人的身影,一个个悉数顿住。

    她挑了挑眼帘,语调无波地继续说道:“听说,近日来大家对本宫府里的私事都很有兴趣?不都说本宫盛宠齐质子吗?那么本宫就好好宠给你们看看!日后若仍有不开眼的挑衅本宫府上的人,今日的吴掏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有人屏息凝神地听着她冷冰冰的话语。

    谢东霓转身,旁若无人地提起慕长烟的衣袖看了看,伤口不重却也不浅。看了眼跟前这个垂眸不语的人,她不悦地松了手,没好气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本宫去处理伤口!”说罢,转身就走。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道来,目送两人离去。

    再回头看一眼仍在湖水里浸泡着的吴掏,眼里无一不是深深同情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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