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霓本就身体娇弱,这么一折腾,便发起了高烧来。谢长安几乎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召到了公主府里,阵势浩大得,不知情的人险些以为云霓公主出了什么变故。这样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初亮,聚集在公主府的人才陆续散去。

    待谢东霓转醒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氤氲地让她的脑海又空白了片刻,慢慢开始记起骄阳宫发生的事来,心头忽然一跳,刚要支起身,便听旁侧响起一个声音传来:“现在全身没有力气,还想着去哪?”

    顺着声音看去,待看到窗前站着的高挑身影,知道皇兄这是真的放过他了,谢东霓悬着的心才终于彻底落下。

    慕长烟看她就这样一动不动,无奈只能走过去搀她躺下,又仔细地掖好被角,抬头见她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往自己受伤的肩膀上落,轻叹了口气,道:“箭伤没有入骨,稍微处理过后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东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暗赞自己当时当机立断冲得及时,在皇兄当时那冲冠的一吼下,饶是那些身经百战的神射手,恐怕都难免手抖地失了准头。

    她庆幸地露出了笑来,然而表情很快便僵在了脸上。

    也不知慕长烟从哪端出一碗药来递到跟前,便让她整个眉心都拧了起来。

    “本宫不喝!”谢东霓一偏头,表示拒绝。这药汤的味道极苦,从小到大她早就已经尝够了。

    慕长烟垂眸看着她,微微蹙眉,又将药碗移到她面前,就见她又将头侧向了另一面。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皇家公主,分明就还是个孩子。

    因昏睡多时,谢东霓的脸比平日显得少了几分血色,此时更是苍白地如纸一般。青丝随意地散落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因为清减,让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女子更要娇小一些,就像院里清风间瑟瑟摇曳的花骨朵。

    她紧抿的唇显示出了在吃药上的抗拒与不妥协,慕长烟眼里的眸色微微一晃,好看的指拾起瓷勺,舀了一勺放在嘴前轻轻吹了吹,再次递到她嘴边,语调依旧淡然:“张嘴。”

    谢东霓被他的举动弄得愣了愣神,下意识地竟真依了他的话,直到难喝的苦药入口,整张脸顿时拧巴在了一起。她一眼瞪去,刚要抱怨,便见慕长烟又不知将什么塞进了她嘴里,一瞬便把满嘴的苦味化去了不少。

    谢东霓砸吧砸吧嘴,奇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木槿糖。”慕长烟看了她一眼,又舀了一勺喂去,这次没再遭到拒绝,一勺一颗糖,很快一碗药便见了底。

    丁香恰好推门进来,看到空落的药碗,诧异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后,便慌忙欣喜地唤了人进来伺候。

    谢东霓本还想拉着慕长烟说说话,但见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侍女们推挤出了门外,只能叹了口气,默默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洗漱完毕,又在安排下吃了些膳食,紧接着轮值的太医来请了脉。显然是被谢长安下了极重的压力,再三确定没了什么大碍,太医才开上几副调养的方子,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谢东霓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刚喝上一口清茶,便听外面来了个小厮禀报,说是忠武候府的那位小侯爷来探望了。她闻言难免惊诧了一下,毕竟前几天传来的消息,楚江容那小子恐怕还得半个月时日才可回京的。

    过了片刻,遥遥的步声还未靠近,便听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传了进来:“听说你昨天又大闹骄阳宫了,这次可是把自己也给玩进去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东霓没好气地抬头。

    先落入眼里的是一双锦绣貂裘雪靴,那人来时如风,将一身堂皇富贵的华服衬得愈发意气飞扬。他青丝束鬓,容颜如玉,耳畔镶嵌的那颗翡翠琉璃钉在阳光下碧绿通透,一眼看去道不出的奢贵华丽。

    楚江容对上谢东霓瞪视的目光,悠悠挑了挑眉梢,笑道:“哟,还能瞪人,看起来并没有传闻里说得那么严重嘛!亏的本侯还千里迢迢从映江城赶回来,可一点都不像要死的样子。”

    这一身的富丽堂皇分明养尊处优的很,哪像是刚刚经历仆仆风尘赶路的样子?谢东霓被他气得咬牙切齿:“你才该是要死的样子!谁要你赶回来了,我是死是活关你屁事!”

    “听听,听听,这哪里是一个皇室宗亲说出口的话来,皇上当初那么宠你我就已经看不过去,果然都把你给养成了一个野蛮的市井女人。”楚江容摇了摇头,大是感慨朽木不可雕般的神态,“日后如果没人要你,还不是又要本侯来给你善后。”

    谢东霓见他已经轻车熟路地自己倒了杯茶喝上,翻个白眼表示懒得搭理。

    楚江容瞥了她一眼,忽然笑盈盈地凑了上来,饶有兴趣得咬着她的耳朵道:“你胆子也真大,听说还拿箭在懿贵妃手上扎了个窟窿出来?宫里传来消息说,为这事她可没上皇上那去哭可怜啊。要知道现在宫里人谁看到她不都是绕着走的,也就你了。这回没伤到皇嗣也是你命好,要不然朝上那些大臣弹劾起来,就算皇上有意保你也不一定能拦得住那些老骨头。”

    谢东霓不屑得摊了摊手:“这贱人仗着有身孕就想踩本宫头上来了,真以为大了个肚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本宫不过是教她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到底谁才是最大。”

    “有霸气,有魄力!”楚江容“啪啪”地拍了几下巴掌,笑盈盈道,“还好我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要是月容也跟你一个样,那家里哪里还能安生得了?”

    谢东霓一眼把他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嘴角讥诮得勾了起来:“你还有空来管我的事?听说你在映江城里把人家红花楼给烧了?老侯爷可差点没因这事被你给气背过去。看你这么清闲的样子,这趟回来怎的就没让你把那些个姑娘全部接进忠武候府里养着去?”

    楚江容闻言笑笑,显得不甚上心:“爷爷也就是随口说说,那么多的女人,怎么可能都接进府来?不过如果他老人家老当益壮,我这个做孙子尽尽孝心倒也无妨,好歹忠武候府够大,也不差多养这些人不是?”

    谢东霓面对他的无赖,也终于无语了一阵:“这话要让老侯爷听到,估计又得气晕过去一回。”

    “其实我今天来,一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二是好奇那个被你私藏的男人。”楚江容依旧笑着,此时的笑里却带了些许的深邃,余光漫不经心地落过院里,他的指尖在桌上似有似无地轻敲着,“毕竟流言把那齐质子的事传得风生水起,倒是让本侯产生了兴趣。来之前想过那么多的可能,没想到,原因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顺着他的视线往去,落进眼里的是庭院里慕长烟修长的身影,他就这样立在一片落英之间,依稀间迷了眼瞳。谢东霓的唇角微微抿起,半讽半嘲地笑了笑:“很像不是吗?当时在校场上,我也险些被吓到。如果三哥还活着,现在应该也是像他一样吧。”

    三哥,而不是三皇兄。

    可以被她这样称呼的,只有当初的辰国皇太子,她同父同母的哥哥——谢空亭。

    楚江容蹙了蹙眉,打断了她的出神,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既然连我都能一眼看出来,皇上自然也看得透你的心思。你如果这样一直将齐质子留在身边,早晚有一天皇上会‘发疯’的。东霓,你听我一句劝,找一天把他送回天牢去。”

    “我的那些心思皇兄当然知道,而且不用你提醒我也一样很清楚,慕长烟并不是我三哥。”谢东霓被他看得有些晃神,下意识望向院落里的那个身影,她眼里的神色渐渐凝到了一处,出神片刻,摇头道,“但,我不能送他回去。”

    楚江容“啪”地拍桌子站了起来,指了谢东霓半天才憋出话来:“你怎么还是这样的倔脾气?我们皇上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太子殿下一直以来都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如果真的要这样跟他对着干,你以为能讨到什么好处?”

    谢东霓喝了口茶,无奈地抿了下嘴:“你就当我是真的喜欢他了,你管得着吗?”

    楚江容有些烦躁得来回走了几圈,却一眼瞥见她这样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顿时气得噎在那里,半晌才终于一甩衣袖,怒道:“行行行!算我吃饱了撑的来你这里自找没趣,谢东霓,以后你的那些破事,本侯再也不管了!”

    “请便。”谢东霓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淡然地微微抬手,目送他破门而出,“回去替我问候老侯爷安康。顺便告诉他,若忠武候府实在养不了那么多如花美眷,云霓公主府倒是可以借点厢房给他用用。”

    遥遥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楚江容刚踏出院子的脚下一滑,险些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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