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缈心中不胜唏嘘,果真世间万物都躲不过一个情字,例如这雄王蝶,对着异性气味迷恋至此,一直对其穷追不舍,真是迷失了心智。

    想来可笑,在妖界素有灭绝之称的她,居然为了躲避父亲大人安排的相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家归不得,甚是凄凉。

    卿家是乃是酒坊镇上的富家大室,却无子嗣,只得卿缈一个独苗苗,按常理来说,卿家应是被众公子踏破门槛争相迎娶才是,可她偏偏是一枝出不了墙的独秀。

    卿缈四年前瞒着长辈跑到昆吾山学习捉妖术,卿家老爷卿十三虽亲自去昆吾山欲强行将她擒回来,看到寒风中小小身子,在道场之上跟着众人挥剑试炼,还成为凌云真人入室弟子。后念其体质特殊,想着或许通过修道习武,能让其学到一些防身之术,日后嫁到婆家,也不会因为无影之身受到欺负,那他百年之后也可安心,便由着她去了。可却未料到最终她却学了捉妖术,成为一个捉妖师。

    卿十三对卿缈很是疼爱,他总是认为是自己害了自己的闺女,只因她继承了他的长相。想着,或许培养她的气质能得到一些挽救。

    可如今一个捉妖师哪还有什么气质,如若谁把她娶了去,那就得天天和妖魔打交道。

    所以对于卿家的这位千金,至今无人问津,就连镇上的媒婆都瞧见卿家望而生畏,更别说登门接生意了。

    卿缈也刚满十六岁,还未到非嫁不可的年纪。但卿十三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她无人照顾,孤苦无依,千方百计让她相亲,可未料她听到相亲却连夜逃走,躲着卿家所有人,整日徘徊山野之中,与妖魔鬼魅打交道,让其不得安心。

    长佑山中,碧潭泉眼,潺潺流水。

    为了抹去身上雌王蝶的气息,躲避父亲大人的追踪,卿缈将自己身子侵在溪水之中。

    她并非忤逆父亲,如若没有六年前那桩事,没出现那个人,或许如今她真能成为普通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学习琴棋书画三从四德,然后嫁一个父亲眼中的乘龙快婿,草草一生。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卿缈蓦然深吸一口气,降头埋进幽蓝水中,衣裳像一朵层次分明的花瓣在水中浮游展开。

    眼眸微闭,往事如同那酒方镇高台上常常演的折子戏,幕幕刻于心。

    那一年,她十岁,懵懂少女,不懂世事。

    也是一个初秋之夜,夜黑苍茫,千年迷榖树下藏着一口井,而这口井自然不是用来取水的,而是通往妖界的一处通道,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或许是当时受惊过度,她失掉了前半生的记忆,因此不知自己为何会掉落进去。

    古井深幽,身上还绑着一块巨石,将她直直拖入深水里,蚀骨的冷……

    这是她的初始记忆……

    她神思恍惚,声音嗡嗡嗡地闯入耳中。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的绳子。

    终于脱离巨石的束缚,本能的滑动双手向上游动,半响,恍惚间瞧见一个青衣稚女亦直直坠入水里,瞬间没入水中,眼眸紧闭,没有半点挣扎,像是昏厥之后才被人扔进冰凉刺骨的古井里,也和方才的她一样,被沉重的巨石狠狠地向下拖拽。

    那稚女滑落向下,将要与她平行之时,卿缈想拉住她,伸手尝试去勾触到她的指尖,怎料那稚女陡然反手牢牢地擒住卿缈的手臂,双眼猛然睁开怒瞪着她,一滴滴血泪自眼中流出,在缓缓水中化开,渗入卿缈的眸中,眼睛顿时火辣辣的疼,呼吸也变得极为艰难,卿缈想挣脱稚女的手,却是力不从心。

    她眼眸轻闭,灵魂似被生生抽离,意识瞬间清空,将要昏厥过去。

    须臾,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昏昏默默间却能感觉到有一颗夜明珠徐徐而下,破暗长明,银华灼灼。

    卿缈睫毛轻颤,她触到一只手,骨节清晰分明,手指修长似钩,力道恰到好处,张弛有度,将她的手臂稳稳拉住。

    他拉着她向上游去。卿缈心中生怕,挣扎着想逃离,未想那手的力道越来越大,蓦然一个反手环住她的腰,卿缈的背紧紧贴着一处温暖的实体,整个身体被锁得牢牢的,半分动弹不得。

    半响,终于浮上水面,卿缈边咳嗽边换气,半响,呼吸渐渐缓和顺畅。卿缈似乎闻到了那一缕淡淡的清醇香气,凉凉清雅,恍惚间像身在一座空山之上,山风拂过无际的花海,舞腰斜枝,妙香阵阵,弥漫飘忽。

    为了看清身边这个人到底是谁,卿缈忍着疼痛想睁开眼睛。而身后之人像是知道了她的意图,另一只手居然抚上她的眼眸,低沉道:“别动,我带你上去。”是一名男子,声音是极好听的,古淡雅韵,又似金声玉振,果真让卿缈停止挣扎。

    未几,卿缈听到身旁之人在默念法诀,然后腰部一紧,她被带离水面,腾空直上。

    他背着她,终于寻到了一处破旧寺庙,他将她安放在干草之上。

    她眼上覆了一条素锦。因他说,她眼睛中了尸毒,已经涂抹了一种草药,叫决明子,说可以治好她的眼睛。她启口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哑哑”声。

    一只手将她扶起坐好,她的唇触碰到半卷起的荷叶,久未进食,数滴清水入喉引得她几声咳嗽。

    额头温暖的触碰令她身体一怔,半响他将手抽离,默了一阵,他的沉沉嗓音响在耳际:“身上寒气褪去一半,过些时候就能说话了,现在先躺下。”

    她处在暗黑的世界里,一只手置放在他的掌心,须臾,一股清流缓缓从她指尖淌入丹田,卿缈感觉腹部汇聚着一团热气,半响径自发向全身四梢又缓缓汇入丹田,一遍遍不断循环,全身终于温热起来。

    不知何时她睡了,却睡得很不安稳,恍惚中能感觉到眼眸一阵清凉,似他在给自己换药,是现实还是做梦,常人多数时候都无法区分,又如何能强求因眸损而分不清白昼之人去断定。

    浑浑噩噩……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卿家的人?”

    “卿老爷,你这又是何苦,求我也是没有用的。我也知道卿家就这一个独苗苗,你舍不得,可你也不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你看你还能顾得了她多久?到时候她还不是要嫁入别家,草草一生。倘若你家女娃子去伺候浮音魔司,便可免去轮回之苦,长存于世,还能护得镇上百姓十年平安。有何不好?”

    ……

    “爹,救我……”

    她猛然惊起,突兀地叫了一声。

    她记不清她梦到了什么,只有身体还在轻微的颤抖。

    她听到细细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半响,他嗓音淡淡:“已经能说话,看来恢复得不错。”

    她呆呆地坐着,像是还没缓过来。

    他声音又起:“你的名字叫什么?”

    她摇摇头,她是真不记得了。

    她以为他还会继续问点什么,然而并没有。

    六年后的她想起第一天的相遇,她最多的感慨就是,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再像一个傻子似的只会摇头点头和睡觉。

    幸得翌日现象有所改变,她想,此时应该是个月夜。当时的她忘却了人情世故,当他说她可以叫他叔叔时,她很自然的认为那是他独有的称呼,所以她在很多时候喜欢歪着脑袋“叔叔,叔叔”乖巧地唤着他。得到回应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这多少让她有些挫败感。

    身子日渐好转,已经可以站起活动,就是眼睛还看不见,不过他说还需三日就可以不用敷药了。她很是兴奋,终于可以见见那青天白日,还有更兴奋的,居然即将可以见到他的模样了,这种期待的感觉很微妙。

    幸得只是脑袋失忆,这身子行动起来与倒是常人无异,或许是初次体验行走的感觉,表现得兴奋异常,全然不知眼睛在人的行动中是何其重要。

    接下来的画面,一座破旧寺庙里,一名蒙眼少女不时揉揉膝盖,不时搓搓尻骨,举止浮夸怪异。一位身姿卓越的男子则静静盘坐在旁,清心冷魄,如同那亘古封印的玉琢冰雕,非凡俗之人可以企及。

    一个画面两种格局,着实有趣。

    终于,一个想法将她安抚了下来。

    她想,倘若继续如此,叔叔或许以为她又生病了,还是千古绝症——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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