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上楼只觉心灰意冷,万物俱灭,世间再无可爱女子可令他着迷,一不忍闻金银旺财二人的哭声,儿不忍见南宫竹倾世容貌化为一抔焦土,经此一招,也只觉这京城再无可恋,再不想来,飞身离了郑府,连夜离了京城,游历四周,唯独此事另他无法释怀。

    “老爷,老爷,不好了,爆炸了,爆炸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起火了,起火了。”

    “怎么了,慌里慌张作甚,说清楚些,皇后娘娘在此,别丢人。”郑国公厉声呵道。

    “回禀娘娘、太夫人、老爷,寿安帝姬与皇长孙等人在前院玩烟火,烟火接连不响,众人只以为是烟火进水湿了坏了,岂知,烟火突然全都爆炸了,点燃了其它鞭炮,整个前院炸得满天泥土,烧成一片火海,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几个人腿都被炸断了。”

    “谌儿、柔嘉,我的儿啊。”太子妃颤抖着嗓子,眼泪夺眶而出。

    “快告诉本宫寿安帝姬在哪?”郑皇后抓住宫女的手,沉道。

    小厮跪在地上兢兢战战的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娄公子救出了柔嘉宗姬,皇长孙等人已撤离,只是,只是,只是爆炸时,寿安帝姬正在点烟火,接着就爆炸起火了,火势太猛,只怕帝姬已经没了......”小厮还欲说下去,郑国丈一脚踢在他胸口,骂道,“没用的狗奴才,诅咒帝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延儿!我的延儿啊!”郑皇后一声惨叫,晕了过去,太子妃与嘉德一左一右紧紧扶着。

    “母后,寿安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母后,凤体为重。”

    “是啊,太子妃说的对,延儿妹妹不会有事的,母后不要太操心。”

    “娘娘,保重凤体啊!我的儿啊!”国丈夫人含泪扶着女儿。

    “夫人,照顾好皇后。”郑国丈又对儿子道,“灭火、救人、请御医。”

    郑国丈、郑国舅带着一帮人挑着一担担水跑来灭火,却不过是杯水车薪,火势丝毫不减弱,反倒有扩张之势,急得二位郑国舅如热锅山的蚂蚁,转过不停。

    “来人,给我进去救寿安帝姬。”

    “老爷,火太大了,进不去。”一人跪地答道。

    郑国丈抽出剑,目不斜视,一剑直刺进此人胸口,该人面部抽搐了几下,随即倒在地上。

    “不救人,现在死,救人,还有的活,救出寿安帝姬者,奖黄金千两,本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谁害怕的站出来让老夫瞧瞧。”鲜血还未凝固,沿着剑壁,一滴滴落在地上,渗透石板缝隙,随从一片寂静,死气沉沉,似乎都走到了路的尽头。

    这时,忽然有人大声喊道:“火人,火人,老爷,您看,火人。”

    众人抬头,见一火人从火林中飞起,速度之快,有直冲云霄之势,火中隐约可见粉色裙摆风中飘扬,扑通一声,跳进了假山后面的湖水中,郑卿喜道:“寿安帝姬,是寿安帝姬。”众人皆喜出望外,由死到生的转变,也不过是刹那芳华。

    “神仙,神仙,神仙把小祖宗救出来了。”旺财喜极而泣。

    金银也认出了是那日雪地遇到的戴面具男子,虽不知此人是谁,此刻却是由心的感激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与旺财二人向湖边跑去。

    司空也看了看怀中女子,昏迷中的她睡得很安详,大火让她的脸蛋粉扑扑的,湖水溅湿了她的睫毛,而她却依旧是睡得很安详,司空也总能在她的眉眼间找到娘亲的影子,如果世上有轮回,她一定是娘亲的转世。

    “快拿被子来,快去。”

    “老爷,被子。”

    “快给帝姬盖上。”

    “你快去禀报皇后娘娘,帝姬安好。”

    司空也目无众人,只轻轻走到金银面前,将怀中女子放到了手上,冰凉的湖水如寒针刺骨,金银打了个激灵,侍女赶紧拿被子给她和夕延裹上。

    “快送帝姬回房取暖。”

    “这位高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人,请恩人入客房沐浴更衣,郑卿,取一万两黄金奉上。”郑国丈对着司空也就是一拜,郑卿兄弟二人也跟着拜了一拜。

    “恩人,请。”郑卿接过侍女递来的棉被,欲给司空也披上。

    鬼面具下的司空也冷冷的望了一眼夕延的背影,飞身跳入夜空,消失在月亮尽头。

    “爹,恩人走了。”

    “我又没瞎,当然知道他走了。”

    “我们要不要追呢?”郑卿弱弱问道。

    郑国丈瞪了小儿一眼,怒道:“身怀绝技之人性格不羁为常事,追什么追,还不多安排些人取水救火,一天到晚就知道混迹千雪楼,没点正事。”

    突然又被父亲教训了一顿,郑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带了一干人,忙着救火。

    郑国丈又吩咐大儿子:“你亲自去查这事,把这烟火的来龙去脉都给我查个清楚,接触过的人都要一一盘问,与我们郑家有过节的也都暗中查一查,宫中与皇后娘娘敌对的妃嫔与宗族,都暗中留意,竟然赶砸我郑家太夫人百岁宴的场子,我郑家觉不会善罢甘休。”

    郑府忙了大半夜才把火给扑灭,郑皇后带着女儿连夜赶回了宫中,第二日午时,宋国户部负责军需事宜的李大人从郑府宴席归家途中,暴毙于轿中,太医和仵作皆查不出死因,只道李大人饮酒过度而亡,民间则流传着李贪官克扣前方战士军粮,被江湖侠义为怀的高手刺杀,不日,就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闲聊中的一段佳话。

    宋帝大怒,下旨令郑国舅彻查爆炸案,凡牵连者统统杀无赦,往日与东宫太子派系有过节的官员、妃子和皇子们,无不战战兢兢度日,生怕被郑家借刀给杀了,毕竟郑家父子的手段,也是众所周知,朝廷上下,一片惶恐。而郑国丈与太子不负众望,趁机除掉了几个对手,此事纷纷扬扬闹了大半个月才结束,郑府大火一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景王与母亲乔贵妃受族亲除夕夜刺杀寿安帝姬一事牵连,整个新年都默默呆在宫中,甚少露面,尤其乔贵妃连初一祭典大礼都称病未出,宫中宫女太监嚼舌根都道乔贵妃是夕阳西下,盛宠不再,怕要如那流星般就此落寞了,而乔贵妃与儿子女儿玩耍时却笑道:“人当识时务,鸡蛋不可硬碰磐石,做大事者需先学会寂寞。”

    朝堂中,众王子中,郓王赵楷风头渐胜景王,势力与太子赵桓有的一比,原本默默无闻的济王赵栩在皇后娘娘的提拔下,也渐掌管了些事,没有母亲没有外戚的他,在众皇子中本完全说不上话,却因在皇后娘娘宫中抚养了几年,又与宋帝爱女寿安帝姬交好,这平添赚来的福分,倒也是羡煞旁人。

    后宫中,乔贵妃被禁足,崔淑仪与淑容陈娇子成为新宠,尤其崔氏,短短几日竟从淑仪晋升为淑妃,宫中位份仅次于郑皇后、乔贵妃及王德妃三人。

    宋帝生来多情,素来怜香惜玉,在位二十余年,后宫女眷多则上千,而宋帝终究只是一人双臂,后宫大多女子都是青灯石壁相伴,往年也不乏获得宋帝垂帘的女子,只不过这些女子大多都如昙花一现,不能长久,如曹美人、蒋美人及朱贵仪等,哪个不是花容月貌,精通琴棋书画,却躲不过红颜薄命的宿命。

    这崔陈二人,崔淑妃是宫里的老人了,进宫也有二十余年了,生不逢时,先遇王贵妃与郑皇后,后又遇上大刘氏与小刘氏,愣是在宫中默默无闻了二十余年,好在宋帝是念旧情之人,今朝才复得宠,那自是谦卑的多。而陈娇子是新人,本就谦逊,所以,这二人相比乔贵妃的张扬,则低调谦逊的多,对郑皇后恭敬有礼,对深受宋帝宠爱的寿安更是嘘寒问暖,体贴有加,也颇得宋帝与郑皇后欢欣,试问哪朝皇帝不愿后宫安宁。

    一年一度的除夕,与往常一样,贴门神,挂灯笼,沐浴,穿新衣,给母后拜年,母后总会有特别的礼物赠她。与母后一同向父皇拜年,吃年饭,与七哥哥、金银,还有旺财一同放烟花,在雪地里,似乎每年除夕,汴京都要下雪,大雪一场接一场,厚厚的,凉凉的,却又暖暖的,满地的雪把夜色照得透亮透亮的,一朵朵烟花将雪地打扮得极好看。

    例行的国宴却是最无趣的,各府的皇子皇孙走在一起你斗来我斗去,还有大宋国的皇亲贵族们,还有汴京城的高官们,聚在一起,吟诗作画,风月依然,总是格外和谐,就如夏日暴风雨前的宁静。梅杏雨听过几回,无什有趣的,许多年后,梅杏雨想起每年的除夕国宴,都清晰的记得皇帝和大臣从来只聊风月,而无关国家民情,这也注定了后面的悲剧。

    活到此时,梅杏雨早已深深领悟到:再好的风月,总是不如柴米油盐酱醋茶。

    国宴完了,便是家宴,各宫的娘娘或浓妆或淡抹,皇子公主都懂事乖巧,皇帝坐在正中间,皇后紧挨着,夕延深受宠爱,皇上与皇后从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他人中。许是白天玩得有些累了,除夕当天总是很早便要起来与母后一同为皇帝为大宋子民祈福,两杯国酒下肚,夕延早已困得睁不开眼了。

    夕延知道她的父皇并不是位明君,他不爱朝政,只爱风月,他没空理会国事,却每天手把手教她写字读书,对其他的子女虽不似对她这般上心与宠溺,却也是极其温和的,他每个月都会考察子女们的学业,他每个节日都会参加家宴。

    不可否认,他是昏庸的皇帝。

    不可否认,他是慈爱的父亲。

    不可否认,他是绝世的才子。

    她的父皇,这一生,只用上半身思考风花雪月;她的父皇,这一生,却用下半身思考整个人生,总之,她的父皇常常用下半身治理国家,所以,她一直都有很多母妃。

    即使他今年四十四岁了,已经有了孙儿,他依旧热衷于纳妃,尤其是貌美还有才华的妃子,以满足皇帝的上半身和下半身。

    所以,大宋的官员们喜欢重金培养女儿的附庸风雅。

    无聊的宴会,无聊的妃子,夕延迄今只大约记得一半人的模样,至于名字与封号是基本上弄不清,这其中还不包括昭容以下品阶的妃子。

    她的这些母妃们,大都很能生,她们之中,很多人的一生都几乎是在怀孕生子与育子怀孕生子中度过,拜她们所赐,夕延有五六十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大宋有五六十位皇子公主,自父皇登基后,便再也没有人为大宋的后继担忧过了。

    只是这可苦了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了,平常家宴,要打个招呼,都得转昏了头,许多人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她称他们为最陌生的亲人。

    除了七哥哥,她的母妃她的兄弟姐妹都不爱她,都恨她,夕延五岁时便知晓了。包括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也讨厌她,夕延十岁便读懂了他眼神中的厌恶。

    树大招风。

    夕延尴尬的扫了一圈,确实没有有趣的人和物,夕延摇摇头,艰难的合上了双眼,趴在母后的怀中,呼呼大睡起来。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她和他们有着相同的血液,却说不上几句话,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

    他们是一样的高兴又难过。

    那种矛盾,她懂他们。

    过了除夕,就是春节,立春过后,又是元宵,转眼即过了正月,往年此时早已“园杏红萼坼,庭兰紫芽出”,不觉春已深了,而今年的天气却格外怪了些,陡峭春寒,长江淮河以北,日日冷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汴京人多愁善感,夜里北方犀利,吹得人心荒凉一片。

    人在富贵温柔乡尚觉荒凉,身处雁门关山外更显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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