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天空像被洗刷过一样,深蓝而又洁净,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让人看上一眼好像就会失去重心,被卷入无尽的蓝色漩涡中。

    迎着初升的太阳,张哲源、董敬坤一前一后走出曲洋三建生活区。他们拎着行李,看样子像是要回家。中秋节前,像两人这样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人不在少数。飘泊在外的人,哪个不盼着有个安定的生活,守在父母身边,陪着妻儿坐享天伦之乐。然而为了营生,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别妇抛雏,过着聚散浮生的日子,而又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董敬坤背着一个大行李袋,左手提着一个水桶,水桶里装满乱七八糟的家伙什儿,他有些吃力地跟在张哲源后面,又不舍得丢弃任何一样东西。张哲源直说他舍命不舍财,一个典型过安生日子的人。

    此刻值得观注的是——张哲源真的要回家吗?真的忍心丢下王若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开,逃避这个现实吗?

    快要经过王若华的房门,张哲源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骤然加速,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越是接近王若华的房门,他内心就越发地不安,心脏就跳动得越厉害,随时随地他都将面对着王若华从屋里走出来的可能。如果夸张一点来形容张哲源的心情,他有可能因此而猝死。其实张哲源没有指望王若华会把自己留下来,只是想从王若华的眼神里再收积一些自信心,他太需要这种自信来鼓舞和激励自己了。

    一切都如往常,张哲源像往日一样走过王若华的房门,并没有出现预期的悲伤画面。

    王若华没有露面,张哲源不禁有些失落。他在想:“离别对她来说真的一点触动感都没有吗?难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和她相识的这些天里只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吗?也许她内心的痛楚我无法看穿,为了我,她忧伤了,只是没有勇气追出来或者开口把我留下来。”

    张哲源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自己纵然不是在自欺欺人,其想法也过于天真了。如果王若华此时出现,这样的离别画面或许真的会将张哲源的心撕碎。如果张哲源就这样离去,也许真的将抱憾终身,也可能成为心底一辈子的伤痛。

    张哲源目不斜视,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而身心仍在颤抖。走过中都成公司的拐角,他避开了王若华办公室的视线,这才慢慢松驰下来。此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彩的,终于体会到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王若华。

    前沙峪村前的马路边停泊着几辆拉客的三轮摩的,司机们都在等待着生意做,路上的每一个步行的人都是他们扫描的对象。

    出了三杉工程大门,张哲源还没来得及招手,一辆摩的就及时驶了过来。

    张哲源把包放到摩的上,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接过董敬坤手中的水桶说:“敬坤,听说你这次回去是要结婚。”

    董敬坤点点头,一脸幸福的样子:“是,这月月底。”

    张哲源微微一笑,送上祝福:“那先恭喜你了。”

    “谢谢!”董敬坤满脸笑意,“不过你也别让我失望,今年我要吃你的喜糖。”

    张哲源勉强地笑了一下,为了让这个工友走得了无牵挂,他只得敷衍说:“放心吧,我会争取的。”

    离别在即,两人的心情自然有些压抑,彼此说了几句就没话题了,平时说不完的哥们儿话在此刻都变得无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要走的人终究会离开。董敬坤开口说:“张哲源,你回去吧!该上班了。”

    张哲源哦了一声:“那你走吧!我也不远送你了。”

    董敬坤上了车,回头又说:“张哲源,你这人太实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懂我的意思。”

    张哲源哭笑不得,连连点了两下头。

    董敬坤对张哲源和王若华的事也略知一二,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宣扬,因为当事人都没有公开,他想自己何必要张扬。也因为董敬坤了解张哲源,只不过是不相信这个美丽的现实罢了,临别赠言,也算是对朋友的忠告吧!

    董敬轻轻地向张哲源挥了挥手,摩的就把他带走了。直到三轮车隐没在车流中,张哲源才落寞地往回转。朋友离别就是这样简单,没有太多的语言,没有太多的牵挂,从此各奔东西,以后再相见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这是张哲源第三次送工友,第一次是送叶建营,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第二次是送刘江伟,每一次面对离别都让他有不同的感悟。

    那是在夏天的一个夜里,张哲源去刘江伟的宿舍,见他在收行李,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妈的,汽车不烧油,都他妈的烧水算了。”

    张哲源心中好奇,不知道刘江伟在骂谁。于是就问:“江伟,怎么了?”

    刘江伟有些感慨:“徒弟,我要走了,希望咱们以后还能再见。”

    张哲源又问:“到底怎么了?”

    刘江伟叹了口气,看似失望地说:“就我开的那辆破面车烧油烧得厉害,早该送到废品站了,姓陈的老说我贪污油钱,真他妈的气人。在这我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寒心呀。”

    张哲源尝过露宿街头滋味,不得不为朋友着想。“你看,天都黑了,再怎么说也得先住一夜,明天再走。”他劝说刘江伟。

    “这鸟气我受够了,一分钟我都不想在这多待。”刘江伟边收拾东西边说,一个小包里已经塞满了行礼,他还是硬往里塞。

    张哲源愣在旁边,看刘江伟心寒不已的样子,看来真是受了冤枉。

    只听刘江伟突然感慨起来:“还是徒弟对我好,怕我这时候在外边找不到地儿住,这个你不用担心,师傅我有地儿去。”

    张哲源还在一旁沉吟:“江伟,从咱们认识到现在,你还没叫过我名字呢!”

    刘江伟突然有些尴尬:“你叫——张——什么来着徒弟?你看我这脑子还真没记过。”

    刘江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叫惯了徒弟,一时还真叫不出张哲源的名字。其实也不是刘江伟不知道,而是压根就没问过。就像张哲源和王若华一样,接触都半年了,名字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竟然谁都没主动过要问一下。或者在他们看来,名字真的不过是一个代号,或者相识就是一种快乐。只要快乐也就足够了,关键是过程,或许他们会更注重结果。

    “哲源。”张哲源重新向刘江伟介绍自己,“如果你觉得别扭,那就还叫我徒弟吧!”

    刘江伟稍迟疑了一下:“那我还是叫你徒弟吧,都叫惯了。”

    “行!”张哲源笑了笑,一点也不拘小节,“你的背包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了,我那还有个包儿,你等等,我给你拿来!”

    刘江伟不想欠谁的情,想谢谢张哲源的好意,转身见门口已经没了人。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张哲源直把刘江伟送到公交站牌前。当时已经夜里十点多,公交末班车早下班了,他们只好再返回三杉欣欣家园,第二天再做打算。

    刘江伟拒绝住在曲洋三建生活区,只好在保安室暂住一晚,保安撤走那都是以后的事。

    不看到朋友安然离去,张哲源不会安心。他在保安室一直陪着刘江伟,不想生命中就此失去一个朋友,他要送朋友到最后。保安们也忙着和刘江伟互道珍重,有的人甚至还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夜里十二点,保安们先后睡去,小胖子还打起了呼噜。张哲源也有了困意,眼睛直眨巴,而且还打起了哈欠。刘江伟见他都打起盹来于是就劝说:“徒弟,快回去睡觉吧!明天早上送我就行了。”

    当第二天早上张哲源再去保安室时,屋内哪还有刘江伟的影子,刘江伟竟和他来了个不告而别。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王若华倚在门上,眼睛里凝聚着悲伤和失落。她不敢相信,张哲源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一切如此简单,一切又如此突然。当张哲源带着行李从门前经过的时候,王若华竟没有勇气追出去。她这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摆脱世俗的枷锁,眼睁睁地看着张哲源消失而无能为力。她痛苦、失落,悲伤无助的样子让人怜惜。

    江花在屋内也是爱莫能助,只是走上前轻轻地问了一句:“小张真走了吗?”

    王若华轻轻地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着悲伤,这是她心底最无奈的回答。

    本以为山穷水尽,谁料又柳暗花明,张哲源从中都成公司的拐角处消失,又在拐角处出现。

    王若华的眼睛顿时闪烁起来,激动得只想掉下眼泪,原来每天可以看到一个人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喜欢张哲源,而且对张哲源已经产生了依赖。

    看着张哲源目不转睛地走来,王若华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回屋内。王若华想想就觉得悲伤,如果张哲源真的走了,她真的会很埋怨自己的。

    其实张哲源送董敬坤纯属一场闹剧,仅仅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在王若华心中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而所谓的离别,只是他以送工友为由,才刻意策划出的离别戏。如果不是董敬坤请求张哲源相送,也许这场带着伤害的试探也就不会发生。张哲源和王若华也就不会明白,他们在青春懵懂的感情中已陷得很深。而当张哲源上演完这段离别戏后,反倒觉得自己很卑鄙,居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刺痛一个女孩儿的内心。如果王若华把仅仅是把他当作生命中的过客,张哲源还可以欣慰些。反之,张哲源认为自己就是个小人,一个玩弄爱情于股掌之上的小人。

    而在今天,当张哲源再次回忆到那段无心的伤害时,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实在是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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