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户老刘像往常一样来到美胜百货门市,和哲源、六子说笑了一番,取了些货就走了。当冯赋林傍晚回到门市查看帐目的时候,发现帐目清单上有一样货品价格不对。于是问六子:“这个二手扑克货单是你写的,还是你嫂子写的?”

    六子看了一下,有些郁闷地说:“我写的。”

    “你怎么按两毛五往外开?”冯赋林突然责怪起来,“二手扑克一直是三毛五。

    六子解释说:“老刘说两毛五。”

    “放屁。”冯赋林突然发怒了。见六子脸色沉下来,他才意识到口不择言,于是又掩饰自己的错误,补充了一句说:“老刘他放屁。”

    虽然冯赋林极力想掩饰自己的错误,但话一出口,已经是覆水难收。六子站在一旁,表情很复杂,显得很难堪。哲源坐在门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心底直感到一阵阵凉意。他不敢相信,冯赋林和六子可是从小玩大的朋友,两人之间怎么会发生如此言语过激的事,难道这就是老板和员工之间不可改变的分歧吗?

    一个星期后,六子准备辞去在美胜百货门市的的工作,说市棉厂已经正式复工,想专心地在棉厂工作。冯赋林却变脸:“六子,你不仗义呀,说走就走,一点找人时间都不给我?咱俩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张子还给我两个月的找人时间呢!”

    六子无语,又在美胜百货门市待了几天,最终还是离开了。

    早晨,内燃机厂职工家属楼。

    窗外小雨纷飞,梧桐树叶上湿漉漉的,凝聚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当梧桐叶无法承重时,水珠便滚落而下,落到地上的水洼中,点缀出朵朵美丽的水花。

    温和的手机铃声在屋内响起,哲源撇开窗外的雨景,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是老板冯赋林打过来的。他知道,这个时候老板打电话是通知他这天休息的,于是按下了接听键,说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不用上班,哲源感觉白天的生活孤寂起来。在美胜百货门市工作半年,他很少请假,邻居都说冯赋林找到一个好员工,不请假,不回家,不缺勤,早出晚归。

    哲源无事可做,只好从抽屉里翻出尘封的日记,用心浏览着曾经那些快乐的回忆,往事又一幕幕浮上心头……

    过去,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

    张哲源手持铅笔在纸上沙沙地描绘着什么,特别专心。原来他正在尽自己的皮毛之学素描王若华的肖像,而且整个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只需再落下点睛之笔,一副他自认很得意的杰作便可横空出世。屋内墙角摆放一台老式的空调,不时为他送来阵阵凉风,尽管如此,他的额头上还是汗津津的。

    倏忽之间,映照在屋内的阳光好像被什么遮住了,光线一下暗淡了下来。

    张哲源打开房门,终于迎来了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场雨。

    一时间,整个世界风起云涌,惊沙坐飞,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风云从哪个方向袭来,便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吞没了。

    之前,张哲源见王若华和她的上司王建东一起步行外出,也并未见两人回来。

    风雨交加,王若华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找到避雨的地方?一丝酸楚掠过张哲源心头,隐隐约约的让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担心,而且连王若华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绪,只是找不到担心的理由,也许根本不需要理由。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到一刻钟,风停雨住。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张哲源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王若华的肖像。他觉得王若华的面孔太熟悉了,也不只是因为天天相见,好像在若干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他把认识的女孩子过滤了一遍,结果还是茫无头绪,用似曾相识也难以形容他大惑不解的心情。

    既然找不到答案,张哲源也不再去冥思苦想。他把王若华的肖像锁到抽屉里,像珍藏日记一样藏到了心里,这是他惟一的秘密。

    礼拜天,中都成公司只有五六个人在值班,张哲源风卷残云般把工作结束后,就冒出个古怪的念头,他想去爬山。

    爬山是张哲源的爱好之一,从前因为工作忙,或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实践。客观地说,是他的爱好太不切合实际了。平原生平原长的他,总幻想着有一天能爬一次山,登上山顶鸟瞰世界,或者再尽情地吼上两声,那是最豪迈不过的事情了。然而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命运就将他和一望无际的原野紧紧联系在一起,从未曾有分割。久而久之,他未能实践的爱好就成了心头寄存的夙愿。

    前沙峪村向西有山,向北也有山,张哲源目测着两个方向的山头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向西还是向北,他果断做出了选择,登上借来的自行车向北开拔而去。

    张哲源快马加鞭趱进了一个小时的行程,黑青色的山头已能一目了然。按照他的估算,应该到达山脚下了,可高傲的山头仍可望而不可及。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他必须为自己错误的估算买单。

    烈日炎炎,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张哲源直觉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急需水份来补充身体所消耗的能量。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想要买瓶矿泉水都极其奢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在路边的车辙里给他预留了些雨水,这是他想到达目的地的惟一指望。

    张哲源停下自行车,单手取水喝了几口,顿感舒适无比,如同喝的就是玉液琼浆。水源并不卫生,他适可而止,不敢贪嘴。补充了能量,他登上自行车继续赶路,刚行进了十几米,脚突然登跐了。他想,可能是车链子断了,登山的计划恐怕要搁浅,还得推着自行车返回。

    霎时,张哲源的心情从高岸跌入深谷,任由自行车的惯性把他往前载了一段才停下。可感觉并不可靠,他又被自己骗了,原来自行车只是掉链子了。

    登时,他又喜笑颜开,重新燃起破灭的希望。

    一路风尘仆仆,张哲源赶到山脚下时,几乎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他征服高山的信念和欲望并未削减。山上没有路,满山遍野都是荆棘和野草,他披荆斩棘,硬是趟出了一条路。荆棘挂破了裤子,刺破了他的皮肤,他都浑然不顾,咬着牙一直坚持往山顶爬。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哲源历尽艰辛,最终攀上了山顶。不切实际的爱好总算实践,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可他心里又寄存了新的愿望。“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面对层峦起伏、绵延不尽的山脉,他许下了自己最美好的心愿。

    当天,张哲源在他的日记里这样记录:

    有一个女孩子是那么漂亮,无法爱上她是我长久以来的忧伤。

    是天不作美,我不能爱她,没有勇气爱她。苍海一栗,人微言轻的我根本不敢面对和接受这个现实,取与舍之间,我不知所措。

    其实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只用眼神征服我。

    几个月来,女孩儿一直很注意我,当然我也很喜欢她的,但有时难免会露出痕迹。上次偷偷地看人家女孩儿的办公室,被女孩撞了个正着,好尴尬,想想就觉得脸蛋儿发烧。不过,心里还是感觉美滋滋的,有意思。

    有时,我也在希望,比翼双飞是我偶尔的幻想。尽管不知道结局会如何,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不甘心,不想听凭命运的摆设,如果有缘份,我也会争取的。

    时间——2004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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