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玛街,水巷。

    此时已是极夜之色。

    一弯细月孤冷的挂在渐显晦暗的天空中,半隐半现。遥远的望去,夜空中仿佛有无数的犹如恶魔一般的东西聚集而飞,遮蔽了极夜中最后的一抹光色。

    漆黑无尽。

    在石英钟轻缓敲响午夜的时钟时,柯林斯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于眸中的那一瞬间——

    惊魂难定!

    小小的柯林斯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屋室半叶陋窗外一个倒立的身影。

    窗户外那一抹诡邪的身影倒挂而视,见他醒过来了,便咧开了嘴冲着他微笑。

    大大的红色的鼻子。

    那鲜艳明丽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充满童趣,腕上与脚踝系着各色的铃铛和小球,却又带有着绅士的剪尾,与贵妇人的泡袖扎口。

    他笑弯了弯长如月形一般的眼睛,咧着大大的仿佛勾到耳际的唇线。

    ——小丑西米!

    柯林斯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望着窗外的人,一双眼睛一时盛满了绝望与无措。

    还是被找到了!

    柯林斯禁不住浑身的战兢,仿佛陡然看到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柯林斯像是被人冷不防抽了一鞭一般,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几乎是冲了上去,一把将门关上,隔绝了另一扇门外正在熟睡的奶奶。

    “夜安,可爱的男孩。”小丑西米弯着眼睛笑道,勾咧的唇线让人无来由的生出一抹惊悚之意,即使他看上去毫无杀意,

    柯林斯背靠着门忍不住浑身发抖的望着窗外的人,他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布满惊惧的双眼满是绝望与挣扎。

    “你……”

    小丑西米松开了倒钩住的充满童趣的毛球弯尖小船鞋,身形非常轻盈的落在了那半纳的窗栏之上,他非常平稳的站立着,笑得绅士而满是可爱。

    “做为一个乖巧的孩子,撒谎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他微笑着说道。

    “你……”

    柯林斯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他哑然无力,攥紧的拳,苍白的脸,有如困兽抵死挣扎下的低吼,“……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小丑西米微笑着说道,两眼弯弯,“我并不强迫,可爱的男孩。”

    柯林斯紧紧的握着拳头,青筋暴起,“如果你伤害到了她——”

    小丑西米天真的笑道,“我衷心祝愿她能够长寿,永远。”

    柯林斯无力的摊坐在门边,仿佛一摊烂泥一般,他低喃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小丑西米勾起了唇线,“您不应该如此埋没在人群里,你是如此的优秀。”

    柯林斯沉默了下去,他有些痛苦的望着自己的双手,十指禁不住异常的扭曲,痛恨,却又无助。他无意识的扭曲着手指,仿佛深陷死亡之涡不惜一切拼命求生的人一般。

    良久。

    他闭上了眼睛,问道,“这一次,你要我做什么?”

    ***

    法里朗大街。

    漫天的蝙蝠掩月而飞,那丑陋的污秽的恶魔之翼。

    这一夜的卢布曼小城变得非常的阴森而恐怖,有如置身于地狱一般。

    震动的翅翼是无声的高吟低咏,那撒旦的诗篇。

    维尔希抬头望着夜空中飞过去的犹如怪物一般的黑影,那个黑影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也望了过来。

    无数的蝙蝠飞过。

    那个黑影从蝙蝠里飞落了下来,立在了维尔希前面的喷水泉泉柱上。

    收翼。

    月光渐渐地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着古世纪华贵绅士服的男人,金色的头发就像法罗伊岛上的金色麦田一般,他有一双邪魅的却又充满忧郁的眼睛。

    ——涅夫特拉斯。

    “阿诺法。”

    “嗯。”

    维尔希沉默的望了眼前的男人,随即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大街的另一条小巷走去。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

    涅夫特拉斯不由得微微挑了挑英挺的眉头,表示他内心的疑惑。

    他从泉柱上委身落地,想要追上那个离开的魔法师——

    停住。

    涅夫特拉斯睁着一双血色晦暗的眼睛打量着前面的男人,犹如盯上了久违猎物的饕食恶魔一般。

    他勾了勾染血的嘴唇,满是邪魅。

    阿诺法沉默的站在他的面前。

    背后背着的大剑依旧安静的沉眠着,那是来自于大战士特有的斗场,浑厚,霸道,强大,彻底无形的封绝了他想要追过去的行径。

    “你们不应该管这档子闲事。”

    涅夫特拉斯双眸是一片冰冷的红色,他邪笑道,“省下你的气力吧,被尤那诸神所遗弃的暗行者先生,你不是我的对手。”

    阿诺法沉默无言。

    涅夫特拉斯站在他的面前,“让开!如果你想要去地狱的话。”

    阿诺法站在巷前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涅夫特拉斯微微眯起眼睛,“那位魔法师看上去还真是一位人物,竟然可以将传说中孤傲怪僻的永暗人驯化的如同看门狗一般忠诚,真让我想亲自会一会啊。”

    阿诺法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一双暗色的眸子冷漠的望视着,无华,但却深邃不无尽。

    夜空之中无数的蝙蝠展翼萦旋着,犹如掩蔽长空的千军万马一般声势浩荡。那尖锐刺耳的夜鸣声,那强劲震翼的风声,和那双噬血的腥红色眼珠。

    涅夫特拉斯立身在恶魔之兽中,神色高傲而满是轻夷的望着他。

    “我在。”

    阿诺法开口平静的说道,那是阴冷满是煞气的长剑从鞘鞘中缓缓的抽出,剑身灼白,寒冽,映着孤冷凄清的月光。

    他说道,“任何人不能过去。”

    涅夫特拉斯红色的眸子微冷。

    他讥讽道,“是吗?”

    一时——

    无数的黑色的蝙蝠俯冲而下!

    阿诺法微微合上眼睛,反手抽剑握住长剑横空一斩,那是剧烈的犹如雷霆一般的快斩绝杀!

    一世静默。

    缓缓睁开的眼,长剑之上是不沾一丝血色的苍白阴冷,那一双眼睛是比剑刃更寒的坚硬与冷漠。

    “是。”他回答道。

    无数被快斩横剑斩杀的蝙蝠自半空中落了下来。

    涅夫特拉斯望他的眼神越见凝重,越见危险。

    突然地,他纵身而起,合上再度聚拢的蝙蝠一起抢先攻击,挥落下的,是手臂上的阴狠的毒钩极为凌利的横扫而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阿诺法踏步起身手中的长剑一转,旋身刺落!

    暗夜疾杀。

    ***

    掩月的黑云不断的聚积在布卢曼的夜空之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微寒的雨自暗空中稀疏的垂落下来,滴答的敲响着地面上铺着的细纹白石,发出细碎的声音。

    在这样无边漆黑而又阴冷的夜。

    维尔希微微仰头望着这一片没有月光的夜空。

    远处,在那蜿蜒盘旋的山坡上只能隐约看到一座巨大的古堡阴影,模糊,充满神秘,仿佛修罗场的入口一般,狰狞而惊悚。

    ——有人?

    维尔希微微一顿。

    她微微敛下眼睛,满是警惕的望着小巷的尽头,在通往山路入口的大树下,隐约有一个人的背影。

    在这条铺满枯叶残花的小巷,犹显凄冷而阴森。

    维尔希生中生疑。

    以风系魔法师天赋对周边环境的察觉能力,在如此近的距离,她不可能发觉不了。

    那是一个身穿粉红色华丽衬裙的女人,她站在小巷尽头的古树下背对着她,抬头仰望着那棵尽显沧桑的古树默然出神。夜风吹起了她那微卷的犹如波浪般的头发和精美的蕾丝花边衣摆。

    维尔希缓缓地走了过去。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维尔希一顿,她怔怔的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方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寂静的夜。

    无声拂过的晚风,和微凉的雨。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那是非常甜美而温柔的声音,轻柔,低喃。犹如情人之间的耳私蜜语一般,寂寂的回荡在这片凄冷无华的寒夜中。

    维尔希站在她的身后。

    这个粉色华裙的女人不断重复低喃着这一句话,温声软语,柔情深意。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

    维尔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片刻,神色沉默而恍惚。

    然而就在这恍神一瞬,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收回了正准备拍她肩膀的手,举步掠到了那个女人的前面。

    那是一瞬间瞳孔倏地扩大。

    眼前的这个粉红色衣裙的女人只剩下一张已然化成红粉骷髅的脸和袖笼中已枯白的骨架,空洞洞地骷髅眼眶直灌着阴冷的夜风,那微张的嘴无声的重复着那一句话。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女人像是察觉到了眼前有人一样,僵硬的转动着头颅望了过来。大大的空洞的骷髅眼眶满是无尽的黑暗,如同这一夜的布卢曼一般,充满森寒,令人毛骨悚然。

    维尔希站在女人的面前怔怔地望着,似是一时不觉所有。

    那深情的温柔的饱含爱意的侬情软语。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维尔希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这具红粉骷髅,琥珀色的眸子倏地一凛!

    笼于宽大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收拳,维尔希紧抿着苍白的唇,那是只要对视一眼便可全然明细的人生过往。

    维尔希心里莫名的波动,那是她久未所尝的愤怒。

    宽大的墨绿色敞袖划过,如风,她眸色沉凝的支步径直往山路走去。

    突然,那个粉红色衣裙的女人像是发觉了什么,倏地伸出那僵硬的犹如机械的骨手死拽住她的长袍。

    漆黑空洞的眼定定的望着她。

    粉红色衣裙的女人依旧不断重复着说着那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就在女人碰到她衣袍的时候,维尔希肩链下悬挂着的风草魔法石陡然发光,立身之下,脚下骤现一环绿色的魔法风阵!

    那是奇异而古老的魔法图腾,一时之间引动疾风上旋。

    就像突然被拆了主要零件的机械一般,粉色衣裙的女人松开了僵硬的骨爪缓缓地倒了下去,衬裙下的白骨骨架渐渐的风化成灰沙。

    然而她却依旧努力地在地上往前爬着,伸出的骨爪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永远都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的陪着你。”

    最后,只剩下那一颗森白的骷髅头骨,和那一句依旧不断重复着的深情誓言。

    落袍。

    维尔希沉默地望着脚下的骷髅头骨,扬袖,她将这个可怜无辜的女人埋葬在了风里,在无数斑驳的风草萤光之下。

    忽尔有风起了。

    玛丽希波拉斯,19岁,铁匠朱克的女儿,于布卢曼第二十三年在河边玩耍被欧内特子爵残食失血而死,欧内特子爵有感于她温柔甜美的声音,用禁术将她桎梏在古堡的入口,每夜进出听着她用温柔甜美的声音重复着说着昔日情人低喃而深情的情语,灵魂永生不得神主恩泽。

    于布卢曼第五十七年被风系魔法师维尔希克里斯琴安葬在风中,乘风而归。

    维尔希站在山路入口抬头望向了山坡顶上那座矗立着的巍峨古堡。

    这一夜,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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