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下班后就打开了收音机,可是,没有节目,连一点正常的声音都没有,他扒拉着天线东西南北转了好几周,都无果。他望了夕阳,余晖放在东面的墙上,自己的影子也落在上面,长长的,有些倾斜。他在盼望六点钟,他没有表,原本想买一块,还是没舍得,想起小义那块表,他到了里屋从柜子里翻出来,看了时间,快了,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又将手表包裹好,然后出来了。又望了望夕阳与东墙,他想起了明明,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明明竟然来了,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大队长,他问有没有小义的消息。大队长一皱眉头说,没有。明明顿时就哭了。大队长也不好安慰,也巧,秀娘从里屋出来了。他唤明明到屋里来,明明喊了一声大嫂,秀娘说嫂子了解你。明明点点头。这时候,收音机开始了广播,当然是他们所想听到的新闻稿:1979年3月5日,新华社奉中国政府之命发表声明:由于越南侵略者不断对我国进行武装挑衅和入侵,中国边防部队自2月17日起,被迫自卫还击,现已达到预期目的。中国政府宣布,自1979年3月5日起,中国边防部队开始全部撤回中国境内。中国政府重申,我们不要越南的一寸土地,也绝不容许别人侵犯我国领土。我们要的只是和平和安定的边界。我们希望中国政府的这一正义立场,将受到越南政府和世界各国政府的尊重。我们正告越南当局,在中国边防部队撤出以后,不得再对中国边境进行任何武装挑衅和入侵活动。中国政府郑重声明,如果出现上述情况,中国方面保留继续自卫还击的权利。我们一贯主张,国与国之间的争端应当通过谈判和平解决。中国政府再次建议,中越双方迅速举行谈判,讨论确保两国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并进而解决有关边界和领土问题的争议。我们诚恳地希望越南方面对此作出积极的响应。凡是有助于保障边境地区和平安宁、解决有关争议的建议,中国政府都愿意予以认真考虑。中越两国人民具有传统的友谊。这种友谊不但符合我们两国人民的利益,也符合全东南亚、全亚洲和全世界各国人民的利益。中国人民十分珍视同越南人民的这种友谊。虽然近几年内这种友谊受到了令人痛心的破坏,我们仍然殷切地希望它得到恢复。我们希望越南当局以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为重,停止**仇华政策,使中越两国人民能够世世代代友好下去。2月17日,中国边防部队自guangxi龙州、靖西和yunnan河口、金平地区开始还击战斗。16天来,我边防部队在同登、谅山地区,高平、七溪地区,老街、柑糖地区,给越南武装力量以歼灭性打击。

    “秀娘,胜利了,16天战争就结束了。”大队长有些紧张,由于紧张脸上泛出红晕来了,像喝了二两。

    “小义呢,胜利管我什么事,只要小义能回来。”明明并没有像大队长那般高兴,依然是失望与沮丧,甚至还是留着眼泪。

    大队长与秀娘面面相觑,他们何尝不是这样想,转瞬的喜悦很快被阴云做笼罩,继续扩散了,连同天上的黑色,很快弥漫四周了。明明要走,秀娘要送,秀娘却让秀爹送,大队长怎么好意思,说不定是未来的弟媳妇,这让外人看见还了得。他让秀娘送,秀娘说他步行去,怎去?大队长问明明是否会骑自行车,明明摇头。即便她会,他还真不愿意将自行车让她骑走。明明要走,大队长无奈说,送他。明明倒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她先将自行车推出了门,然后唤大哥了。

    眼前,这夜黑下来了。秀娘推了一把秀爹,大队长只好如此了。他上了自行车,明明坐在后面,双手竟然扯着大队长的衣角。大队长觉得不自在。

    “哟,大队长,又找了个小老婆了吧,我说,不愿意当大队长,这面子上过不去。”李忠正好从麦场走过来,他是村里的民兵连长,算是村里的三号人物了。“造反派”闹得慌的时候,他是孙发明的帮凶。

    “哪里,这是小义的女朋友,天晚了,我送她回家。”大队长肯定要争辩的。

    “还争辩,越抹越黑,没事的,我不告诉嫂子,趁着黑夜溜走是再正确不过的了。”这李忠是村里的喇叭,说家的大事小情,传到他的耳朵里,那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听到,包括孩子们。所以,村里人都讨厌他,即便是民兵连长,村人都不给他面子,叫他“李长舌”。有人会怀疑这样的人怎能就当上民兵连长,说实话委任他的还是大队长呢。这李忠会使红缨枪,他家的墙壁上挂着一支,据说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那红缨枪重二十八斤,宽厚的枪口厚重有力,属于一个“练家子?,实际上,他什么都不会。祖上会不会,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有一天,李传德家进了一条大蟒蛇,全村人都去看了,可是,没有人敢进屋,都在外面候着。那时候,大队长已经成了这小村的带头人,他也怕蛇,他问有人敢去擒蛇的吗?没人响应。有几个胆大的说试试看,拿着铁锨、䦆头进去了,可是后来都出来了,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蛇,也许是从山上跑下来的。村民们听到这句话,眼前就能想象到,这哪里是蛇,分明是一条龙,长着四条腿的龙,从山上悠悠荡荡便来到了小李庄了。年龄大的人迷信,他们大嚷着不许碰着神龙,谁动了他,谁就会遭殃,会去请法师,做个法事,让神龙离开就是了。又有个老人说,莫非是神龙饿了,应该准备一个童男,一个童女。他这话一说,附近的几个孩子都哭了起来。大队长闻听,立刻制止。他不让这位老人再胡言乱语了。

    最后有人终于提议去找李忠,他会两下子,兴许能拿这大蛇。至于,李忠的两下子,村里人几乎都晓得。但是,没有法子,也只能试一试吧。哪知,李忠来了,他带着红缨枪来的,他挺直了腰板,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二十多斤的红缨枪在他手中就像捏着一支筷子般轻盈。他环视了一下众人,一副鄙夷的模样,随后,他就进去了。他果真带着蟒蛇出来了,红缨枪挑着蟒蛇,众人看后都躲开了好几丈远,李忠说蟒蛇被他打死了,众人才敢围过来,蟒蛇的身躯足有成人的胳膊粗,李忠展开蟒蛇的身躯,足有一丈长,身上的花纹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小孩子还是被吓哭了。

    那时起,李忠算立了大功,大队长记得了,于是,在一次选举产生民兵连长的时候,全民村民没有一个反对的。大队长在选参选大队长的时候才跑了不少票呢,可见这民兵连长应该是村人公认的。但是,也有人说,你看那凶狠的一双眼睛,谁犯得上得罪他。

    今天,李忠这样给大队长开玩笑,大队长并没有生气,而只是不许他胡说,但是他见明明长得清秀,顿生歹心。大队长刚要过去,他一把拉住了车把。

    “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这小妹妹长得俊,我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李忠有些嬉皮笑脸。

    “她是我弟妹!”大队长看到李忠好要上前,他立刻挡在面前,李忠想拨拉大队长,大队长尽管有些瘦弱,但是他也是有些武术底子的,一般人还不是对手,可是,他不想给他动手,这毕竟是一个村里的,并且他是民兵连长,自己原本还是一个大队长,谁对谁错,谁赚了便宜,谁吃了亏,都不太好听,但是这李忠却没有这方面的观念。

    “她是我家小义的未婚妻!”情急之下,大队长才说了这话。

    “我还不相信了,谁都知道你弟弟上前线打仗了,死了吧,还要什么未婚妻,给我最好!”他这话彻底惹恼了大队长,大队长手上用了力了,尽管李忠魁梧有力,可大队长毕竟百炼成钢。双手钳住,李忠无可奈何。大队长还边解释道,如果,即便明明姑娘人家有意于你,你也得差人带着聘礼前去求亲不是吗?李忠连连说是。大队长放了李忠,李忠临跑时还不忘威胁说,你已经不是大队长了,我随时都会找你麻烦。

    “李忠,可是不久我还会当大队长的!”

    李忠闻听,再也不敢张狂,撒腿便跑。大队长与明明相视而笑,尽管已经入了夜,但是他们彼此都感觉到了。上了自行车,明明坐在后面,他感觉前面这个男人特别安全,她恍惚中竟然想象是小义了,宽厚的肩膀,她将头靠在大队长的后腰了。大队长赶忙示意道:“明明姑娘,不要担心小义,他会回来的。”明明赶忙收回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一天晚上,大队长回到家,刚推开门,迎面看到爹。他唤了一声爹。爹没有回答,站了起来,他在等秀爹叉车。秀娘出来了,她说爹来了许久了。爹问小义是不是来信了。秀娘在提示大队长,大队长当然明白。大队长说往日来信的时候邮递员都是送到爹那里去,不曾送到这里来啊。爹说是啊,可是这快两个月了,小义怎么一点消息没有。爹问起明明姑娘,他说你娘惦记着,让我去明明家一趟,问问是否有小义的书信来。大队长说怎可能有,他们已经断了。秀娘突然意识到秀爹将话说露了,急忙补充说可能小义又有了意中人了吧。

    “他敢!”爹说如果小义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一定砸断他的腿。他执意要去明明家。大队长与秀娘面面相觑,大队长说,“如果是明明负了小义呢?”

    “那就另当别论了,肯定是小义做的不好,人家抛弃了这份感情理所当然,但是,当初我看得出他们的感情是真挚的,明明姑娘不是那种女孩┅┅你娘这天总是哭┅┅”

    “哭什么?”大队长与秀娘立刻紧张起来。

    “她听人说打仗了,小义会不会报名打仗去了,小义这孩子脾气倔,战场上硬冲上去,哪里还有个活头,再说缴了械,严刑拷打,死性子不投降,偏做硬头驴,这孩子能做出来。”

    “不会的,爹,这场战争发生在西南,抽调的军队都是西南一代的部队,哪里到我们这里,即便有,也是零星的特种兵,能到小义,算是狗屎运了,可是,小义不会有那么幸运。”

    “是啊,爹,给娘说,我们打听过了,小义没有上前线,还在部队呢,好着呢,这一定是看上那个军官的女儿,谈得热火,将爹娘都忘了,哪天都我忙过这一阵,去一趟,非骂他一顿不可。”

    爹在大队长与秀娘的一番说辞下好得多了,他说只是你娘还是放不下。大队长说他过去劝说娘。大队长带着爹回去了,他说了万千中理由拉安慰娘,娘渐渐好多了。秀在一旁写作业,爹拿起秀的作业本,娟秀的字体令大队长眼前一亮。

    “好俊的字!”

    “不要说好俊的字,就连学习也是名列前茅呢,你这龟孙险些丢了俺秀的前途,你爹疼峰儿、华儿,可是俺就指望秀,是不,秀,等俺死了,就秀给俺打影子旗,别人甭想。”

    事情去并不像大队长所想象的那般简单,两个星期之后,有个军人来到了大队长家,他一在村口出现,先是小孩子像风一样的打着旋跑,这其中包括峰,然后是悠闲的女人们也出来了,他们瞧着这个帅气的军人眼睛里满是崇敬,整洁的军装与笔挺的腰板。毛四问峰,不是你叔吧?峰撇着嘴,直说,他哪是我叔,是你叔差不多。

    “我如果有解放军叔叔,我一定就有枪玩了。”

    “行,等我叔回来,我拿枪给你们玩。”峰很是自信地回答,这军人已经走到他们眼前了,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他问哪是大队长张作友家,钢弹刚要说,峰一把拉着了他。他想起娘曾经说前几年就是解放军押走了爹,实际上秀娘哪里知道那是穿着军装的“红卫兵”小将们。

    还是狗小嘴快,脚下更快,他竟然领着解放军到了家门口,峰预感不妙,立刻在前面拦住了去路。丁大娘走了过来,她问怎么了?解放军说连长叫他来报喜。丁大娘问什么喜?解放军说,连长荣立二等功。丁大娘问谁是你们连长。解放军说出了名字。丁大娘不敢怠慢,赶忙唤了一声秀娘,推来门,示意峰不要瞎闹。秀娘从里屋出来了,她起先见是解放军也是一惊。但是当解放军唤了一声嫂子,她心里就稍微安稳了一些,他再说连长叫他来报喜,她就知道了小义还活着,她的泪水就出来了。她说她不在乎什么二等功,更不关心升任连长,只要兄弟能平安,说着泪水比刚才更厉害了。解放军问大哥不在吗?峰说爹下井还没有回来。峰听明白了,原来是叔打了大胜仗,还获得了什么功,这是先来道贺的。

    秀娘要留解放军吃饭,解放军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他说还要去别的地方。秀娘也不便挽留,送到了门外。峰怎么也不舍得解放军离开了,他尾随着他,其他小伙伴紧跟着峰。像一条长龙从村口到村中心,守在门外看热闹的女人们都七嘴八舌传说着。解放军转头望见了峰,他冲峰笑了笑,峰也冲他笑了笑,解放军站定问他想做什么?峰说:“我叔打仗勇敢吗?”

    “那当然,你叔是我们排长,因为作战勇敢还被提拔为连长的,将来等你长大了,跟你叔去当兵。”

    “那是自然。”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叔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最迟两个星期。”

    峰送别了解放军,转身便向村中心走去,他的腰板挺直,眼睛紧盯着前方,他感觉自己穿上了一身军装,脚下路被他走成了直线,双臂摆开,再看,他后面的这些小伙伴也都学着他的模样,还没到村中心的一半,他们都笑开了花,两侧观风景的女人们直乐得前仰后合,如果我们生活在那个时代,有了手机或者摄像机将这小解放军的一动一顰照下来,简直算是绝品了。

    坏消息传遍千里,好消息名扬四方,这件事还是被爹知道了,他是从杨得财嘴里得知的,杨得财到窑上转悠,他无非是想到各家食堂搞点油水。爹送秀去上学,看到他了。他也看到了秀他。他说窑上食堂师傅与他曾经是工友,好说话的。杨得财说那敢情好。他们就一同去窑上食堂。闲暇时,杨得财便恭喜他来了,刚开始爹莫名其妙,随后听他说完,竟然没有一点喜色。杨得财望着他,说怎么不见你高兴,你儿子都出人头地了。爹连说高兴,高兴。实际上他满肚子的怒气在升腾。帮着杨得财讨来了油水,送走了他,他便回家了,见秀在小桌上写作业,他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抽闷烟,娘见他有心思,悄悄问他怎么了?他看看秀,说,我回小李庄一趟。娘感觉事情应该不小,要不老头子不会如此生气。她不敢问,但是说和他一块回去。娘问秀一个人在家害怕吗?秀说不害怕。娘说等两个钟头,爷爷奶奶就回来了,写完字,将门插实,等我们来了,唤你再开门。秀听话地答应了。

    娘与爹步行来到了小李庄,在路上爹向娘说明了情况,爹骂娘怎么生了这样两个倔驴?娘也是委屈,一路上哭哭啼啼。到了村口,爹示意娘不要再哭了,娘擦拭泪水,脸上略微显出喜色来了。两位老人一来,村里的小媳妇老太婆就围过来了,都是祝贺的,道喜的。爹与娘只是强装笑颜敷衍。还是峰先跑回家报告了消息,大队长这酒正喝上了,这几日,他一直都很高兴,弟弟平安是最好的消息了,至于什么奖章,什么官职都无所谓。突然听到峰嚷着说爷爷奶奶来了,他嘴角的笑僵持住了。秀娘也意识到不妙。

    “怎么办,爹娘知道咱们骗他们了?”

    “还能怎么办,我也没有主意。”

    大队长与修娘都急了,在爹与娘推开门的一霎那,大队长给爹娘就已经跪下了。娘看到儿子跪在那里这心就软了,然后爹可不管那一套,他看看桌上还有两个小菜,还有一瓶酒,他一把就将桌子掀翻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惊扰了正睡熟的华,华一阵大哭。娘埋怨爹来了,爹骂她都是她惯的,没有一个说实话。

    掀翻了桌子还没有解气,很显然,爹又抄起院子的木棍开始抽打大队长了,边抽打边骂,“你为何没有阻止他,这战场哪里是闹着玩的,枪子都不长眼,不仅如此,你还骗你爹娘说他们在部队上,我说呢,两个月没有丁点消息。”

    大队长没有解释,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听到声响的邻居丁大爷丁大娘来了,他们唤了一声叔,婶。爹娘点点头,他们还是替大队长求情了。句句在理,这些爹娘自然都知道。只是一时气不过。

    硕大的梨树枝叶婆娑迷离,月亮与繁星点点滴滴倾泻在其中了,爹望了一眼自己栽种的这棵梨树不禁流下了泪水。他坐在小木凳上,丁大爷坐在旁边,他们爷俩抽着烟。丁大爷示意大队长起来,爹不同意,他嚷道:“让他跪着,一直跪死,无论你是大队长还是公社书记,但是你依然是我儿子!等你那个倔驴兄弟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要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丁大爷见老爷子火气大,便扯起别的来了,从德国鬼子抢占煤矿,到日本人来了,日本人在henan骗来了矿工,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四清”运动,“特殊时期”等等,他们说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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