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蓉僵硬地转过头,挤出笑容喊了声:“堂…堂哥。”
    如果说沈金宝最怕的是老族长,那么沈芙蓉最怕的就是沈篱了。
    她可以欺负沈砚,因为沈砚是读书人,素来爱惜羽毛,只能忍气吞声;她也可以欺负沈峥,反正有严婆子在背后撑腰,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还怕他翻天不成;至于沈溪那个死丫头,病恹恹的,没几年活头了,沈芙蓉也不屑得去欺负。
    只有沈篱,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连严婆子都拿他没有办法,赖氏就更讨不了好,沈金宝还曾经被他从院子里踹到了院子外,差点踢断了好几根肋骨。
    所以,二房谁都可以得罪,唯独这个堂哥,是她惹不起的人。
    这样一想,沈芙蓉就更害怕了几分,死命挣脱了麻五媳妇的手,拔腿就跑。
    麻五媳妇是个不嫌事大的,见沈家二房的当家人来了,觉得这个人情可以卖的再大一些,于是跳着脚,指着那慌忙逃窜的背影叫道:“哎呀沈篱兄弟,你媳妇儿的腿受伤了,她干的!”
    沈篱的视线往还坐在地上的盛竹身上落去,当看到那渗血的膝盖时,眸光骤然一冷。
    “嗖!”
    一柄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沈芙蓉射去,将她的发髻钉在了塘边的柳树上。
    沈芙蓉只觉得头发一紧,紧接着,头皮剧痛,被迫硬生生止步了脚步。
    余光中,那把匕首就插在她的头顶上方,日光照耀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催命一般。
    “娘...娘啊!救我!”她吓得两股战战,眼泪直流。
    然后,尿了裤子。
    “……”麻五媳妇嫌弃地捏住了鼻子。
    还以为这姑娘胆儿多大呢,刚才多横啊,多目中无人啊,谁知竟是个绣花枕头稻草芯——装样儿的。
    不过沈篱也确实厉害,不愧是打猎的男人,瞧这身手,啧啧啧……麻五媳妇偷瞟了眼沈篱,却见他根本就不搭理那边哭嚎不休的沈芙蓉,整个心思都在自家婆娘身上。
    “肿了。”沈篱弯下腰,伸手将盛竹的裤腿撩上去,膝盖破了一大块,血还在流,他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娘子,你且忍着点儿,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盛竹咬着唇嗯了声。
    沈篱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先是摩挲了两下,然后覆在她的伤处,隔着帕子摁了几下。
    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断骨。
    他松了口气,仔细用帕子将盛竹的伤口包扎好,这才有心思问及事情的经过。
    盛竹强忍疼痛,笑着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就拌了几句嘴,回去再跟你讲。相公,你先把芙蓉妹妹放了吧。”
    不是她有圣母病,而是自家刚发了财,还买了地,已经很招人眼红了,眼前的事不宜闹大,否则会被人说他们得势不饶人,然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们。
    仇富的心理自古有之,到时候谁管你有理没理,你有钱你就没理。
    “我说沈篱媳妇,你也太心善了。”听了这话,麻五媳妇撇了撇嘴,道:“二姑娘刚才对你可没啥好脸子,骂你是丧门星不说,还害得你跌了那么大一跤,你咋还替她说好话呢?”
    那边的哭声戛然而止,沈芙蓉满脸涨红,气愤地叫道:“你胡说!我是骂了盛…堂嫂,但我不是故意推她的,那…那只是个意外!”
    说着,她的眼珠子转向沈篱,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堂哥,你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沈篱沉着脸不为所动。
    盛竹拽了拽他的衣袖,拉长了音嗔道:“相公……”
    沈篱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走到沈芙蓉跟前,目光微凉,“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沈芙蓉猛点头,却忘了自己的头发还被刀子钉着,扯动之下,眼泪忍不住再一次飚了出来。
    等沈篱取走匕首,她的那口气才终于松懈了下来,瘫软地靠在了树上。恍惚间感觉哪里似乎不对劲,一低头,才发现裙下湿湿嗒嗒的尿渍。
    强烈的羞耻感忽然涌上心头。
    “你...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祖母!”
    放了最后一句狠话,沈芙蓉捂着脸嘤嘤嘤地往村里跑去。
    麻五媳妇噗嗤笑了,在她背后大声道:“喂,二姑娘,你的手捂错了地方,该捂下面才对!”
    沈芙蓉又羞又气,跑得更急了,很快不见了踪影。
    沈篱随手折了一根柳枝揉成团,把匕首擦干净插回了腰间,然后转身走到盛竹跟前,弯腰抱起了她。
    “走吧,回家。”
    盛竹忙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的俊脸提醒道:“衣裳还在地上呢,都脏了。”
    没等沈篱说话,麻五媳妇已经跳了出来,大包大揽道:“没事没事,你们尽管回,衣裳我帮你们搓一搓,等会儿送你们家去。”
    沈篱看她一眼,朝她点了点头,“如此,就多谢五嫂子了。”
    “不谢,举手之劳嘛。”
    口里说得这样好听,心里却想:今儿卖了这么大个人情给这夫妻俩,以后他们家要是发达了,让他们拉一把自己,总不会拒绝吧?
    她站在那里,目送沈篱宽阔的背影进了那小破院,好半天才喃喃道:“可惜啊,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
    想想自家那个死鬼,就知道吃喝睡,啥活儿都不干。
    还有娘家的独苗小弟,快二十岁的人了,除了吃喝睡,比他姐夫还多了一个赌,连个媳妇都捞不着,到时候每个月好几百大文的罚款,愁死个人。
    她忽然心生一计。
    不若把沈芙蓉说给自家小弟?这姑娘虽说蛮横了些,但长得不差,身段儿也行,娶回家好好调教调教,生儿子总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转念又一想,沈芙蓉那个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撒泼打滚样样齐全;她爹沈青牛看着不声不响,其实最是阴毒不过,不然怎会由着自己的妻儿子女往死了欺负二房。
    再一个,那姑娘动不动就尿裤子的习惯着实有些不好看,容易叫人笑话。
    还是算了吧。
    ******
    盛竹伤了腿,午饭自然是做不成了,沈峥上山抓鸡回来后听说此事,气得哇哇大叫。
    不过他也只敢叉着腰指着老宅的方向吐几口唾沫,没胆子冲过去打人——老宅有严婆子那尊大佛镇着,可惹不起。
    沈篱虽然没有骂人,但他的脸色极不好看。
    两人做夫妻也有些时日了,沈篱素来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也难不住他,盛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生人勿进的模样。
    她坐在床边,看着男人半蹲着为自己清洗伤口,忍不住伸出小胖手在他紧皱的眉头上轻轻一弹。
    “相公,你在生我的气吗?”
    沈篱动作微顿,然后抬眼看她,扯了扯嘴角,“没有,我怎会生你的气。”
    “真的?”盛竹佯装失落,“那你为什么回来后就不理我了,也不主动跟我讲话?难道不是气我太笨,太不小心,所以才让自己受伤了吗?”
    沈篱:“……”
    这是什么歪理?他家娘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脑袋瓜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也怪可爱的。
    沈篱小心翼翼地将盛竹的伤口擦干,起身坐到了她身旁,拥她入怀。
    “我哪里是在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他抚着盛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叹了口气,“我气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以前是娘,后来是小妹,如今你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总在我觉得好日子快要来了的时候,老天爷就会给我一棒,打醒我。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命不好,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了身边的人……”
    盛竹的心忽地一阵阵酸涩,像泡在了盐水里,疼得厉害。
    年少失恃,长兄为父,为了养活一家人弃文从武,还要忍受老宅那边的苛责薄待,这些年来沈篱究竟顶住了多少压力,她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能想象的到。
    “瞎说。”盛竹闭了闭眼,努力将喉咙眼的哽塞咽下去,然后挣脱了男人的怀抱,白了他一眼,“什么命好命歹的,我才不信呢!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好,负负得正,正好抵消了,以后等着我们的就都是好运气了,你说是不是?”
    沈篱疑惑:“何为负负得正?”
    “……”盛竹摆了摆手,“不重要。反正你笑一个嘛,就这么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不要搞得好像我的腿这辈子都要瘸了似的,我有点害怕。”
    沈篱愣了一下,果真笑了。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眉眼舒展开来,仿佛阳光照进暗室,世界都因此亮了。
    “娘子。”沈篱重新将她揽进怀里,下颌亲昵地磨蹭着她的头顶,“委屈你了。”
    若不是因为盛竹是他的妻,怎会被大房的人几次三番刁难,又怎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若不是为了他跟几个小的,以盛竹的脾气,又怎会那般轻易饶了沈芙蓉。
    他懂她的隐忍跟付出,便也更心疼她。
    盛竹摇了摇头,笑道:“这点委屈算什么?只要你待我好,就算受再重的伤,吃再多的苦,我都甘之如饴。”
    还未等沈篱感动,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你将来发达了,待我不好了,里里外外养那些个见鬼的姨娘跟外室,哼……就别怪我把前面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儿都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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