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并不排斥这群占用自家宅子的陌生人,一是因为这些亲卫给出的报酬,足够村民一家人整年的用度。

    二是因为,这群人似乎是京中的贵族。

    老百姓分不出什么君爵贵,就觉着这群人个个都天生神力,可以请求他们取代自个儿家里的男丁,去争夺“海神花团”。

    于是,今年村里的花团之争格外的惊心动魄——

    大夏的顶级亲卫们各显身手,飞身跃至高架台,踩在细长的木杆上闪转腾挪,切磋武艺,引得全村的村民惊叹连连。

    顾笙快被窗外的喧闹声给吵疯了。

    怀孕后期,她的情绪一直处于崩溃边缘,可理智还在,她也知道自个儿现在瞧什么都会不顺眼,即使周围一片安宁,心情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受多少。

    所以她并没对外头的喧闹表示不满,以免九殿下勒令停止村中一切庆春活动——她可没有自个儿不爽,就要拉着所有人陪葬的壮志豪情。

    她起身扶着肚子在卧房中走了一转,侧头问石榴:“殿下怎的还没有回来?”

    “八成去瞧热闹了。”

    顾笙一撅嘴,她这都八个月了,小人渣还有心思出门看热闹!

    她不能一个人在家里窝着,抬手递给石榴,“咱们也出门转转,带着孩子陪殿下一起看热闹。”

    石榴撇了撇嘴——

    姐儿这是又想拿九殿下开涮了,这半个月以来,九殿下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偶尔发个呆,都能被“暴走的孕妇”训的跟孙子似得……

    如今九殿下好不容易溜出门喘口气,石榴真不忍心把殿下拖回“刑场”,是以急忙劝解道:“这外头有好多孩子乱跑乱跳的,万一冲撞了您……”

    顾笙不以为意,“没事儿,看着点就好了,总在屋里待着也太憋闷了,太医也嘱咐我得多走动。”

    石榴只得应下。

    初春的熏风香气袭人,石榴给顾笙披了件厚实的斗篷,二人一径走至村中央,比赛正处在激烈之时,围观的村民和孩子们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顾笙没寻见江沉月,余光瞧见一旁搭建的小茶棚里,某人渣醒目的身形正立在一群村妇之中。

    她加快脚步走到茶棚边,就瞧见小人渣正一脸专注的哄骗一个村里的小妹:“你得把这些赢回去,不是么?刚刚错就错在你摇的时间太短,应该像这样……看见了么?”

    小妹害羞的点点头,接过小人渣手里的骰桶。

    江沉月勾起嘴角,挑眼扫了一圈围着桌子的村妇,严肃的开口道:“最后孤没给你们机会。”

    果不其然,上套的村妇们纷纷掏出了怀中最后一串铜板,无怨无悔的让某超品人渣骗走了所有的家当。

    顾笙:“……”

    小人渣这是把在家受的罪,全发泄在无辜的村民身上了?

    淳朴村民您也骗的下去手!

    顾笙扶着肚子,加快脚步钻进人群,走到小人渣身旁,怒不可遏的开口:“您还有心思玩儿骰子!”

    九殿下一个激灵侧过头,瞧见笨伴读嘟得老高的小嘴,赶紧起身给爱妃让座。

    周围刚输光铜板的村妇们,一见顾笙就怨声载道。

    顾笙刚来村里的时候,这群淳朴热情的村妇帮了她不少的忙,如今见她们栽在自家夫君手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赶忙逼迫小人渣,把钱都还给人家。

    村妇们仍旧输得满心不甘,嘀嘀咕咕对顾笙抱怨:“这个人也是你带来村里的?长得那么好看,心却坏透了!”

    一众村妇齐声应和:“坏透了!”

    小人渣优雅的一点头:“各位谬赞了。”

    顾笙一个眼刀斜瞪过去:“这不是夸赞!”

    一个村妇抬手指着远处高架上正在激战的亲卫,啧啧称赞道:“你瞧瞧那些人,也是你带来村里的,据说都是京里的爵贵!他们不但出手阔绰,还替咱家汉子参赛夺花团,多好心呐,哪里像某些人……”

    她意有所指的看向江沉月,“长得好看,却不中用。”

    从出生就跟绣花枕头绑定在一起的九殿下,对这类评价习以为常,眯缝着眼睛笑出一口小白牙:“你怎么知道不中用?”侧头一脸坏笑的搂起顾笙,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用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

    “别闹了……”顾笙扭捏的推开小人渣。

    这些村妇也忒寒碜人了,她可不喜欢别人说她家九殿下不中用,立即一本正经的对众人解释:“那些人也就是些公爵而已,京里多的是,同我夫君可不好比。”

    “哟——”村妇们立即起哄,瞧着顾笙满脸谑笑:“这就护短了?你夫君要真有能耐,为什么不去夺花团?”

    顾笙面上有些挂不住,转头看向江沉月,却见小人渣也跟着那些人笑,挑起眉峰玩笑道:“因为还没想出‘海神的庇佑’对孤有什么实际意义。”

    众人又一阵哄笑,“你抢不着,当然没意义!”

    第160章

    顾笙刚要反驳,身旁一个略显稚嫩的嗓音横插一杠:“刘大婶,人家是客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顾笙转头瞧过去,原来是刚刚那个被小人渣双眼迷惑过的村里小姑娘。

    果然,尤物不问身在何处,总会有一帮誓死捍卫的追随者。

    这个刚被小人渣骗光了最后一文压岁钱的小姑娘,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五官清秀,有着海岸村民特有的健康肤色,娇俏的鼻子两边缀着几颗深粉色斑点,是阳光晒出的痕迹。

    小姑娘紧张得脸红脖子粗,用这种态度跟村里的长辈说话是要挨骂的,她用余光偷偷瞅了一眼那个眼瞳像阳光般泛金的“天神”,心中顿时又有了底气,昂起头颅,与对面出言不逊的大婶对峙。

    顾笙正处于不吃醋都没好脾气的时期,见状就眼神一凛,对外的矛头一下转向小人渣,斜着眼睛无声的质问:这小姑娘跟你是怎么回事?

    九殿下被“狂暴孕妇”一瞪之下,脸上的迷人笑意立刻僵了,起身就要扶笨伴读回屋——超品皇爵不能当着村民的面挨训。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众人转头张望,就见几个年轻汉子欢腾雀跃的围着村庄高呼传报着什么消息。

    等他们跑到茶棚附近,周围的村民才听清——原来是“皇帝班师回京”的消息传进了村。

    这对村里人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流寇被朝廷安顿了,二十多万的“土匪”被平定,这预示着小村来年不会受到烧杀抢掠的威胁。

    茶棚里立时间仿佛凉水入热油,村妇们的喧笑声极富感染力,引得顾笙一时忘记吃醋,跟随众人一起欢腾雀跃起来。

    “我早就说过,圣上带着咱超品皇爵出征,那必然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咱大夏一统万万年!”

    说话的是个略微驼背的老汉,花白的头发在头顶束成髻,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也是村里学堂的先生。

    此刻,那老汉脸上流露出的骄傲,就仿佛在长江沿岸一战三胜、破敌数十万的战神,不是遥不可及的超品皇爵,而是他的亲人,自豪到无以复加。

    周围的村民开心得眼眶泛红,那个方才讥讽江沉月“不中用”的妇女,捏着袖子揩掉眼角激动地泪水,抬头对那老汉道:“村长说,咱们村明年攒够银两,也能给超品皇爵立生祠了。”

    “噢!”一旁的孩童们欢蹦起来,一张张单纯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期待,仿佛能去祠堂烧柱香,就像是亲眼见过那个传说中的英雄一样。

    顾笙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她没想到,原来在天高皇帝远的一个海角小渔村里,会有那么多不起眼的小村民,他们怀揣着不比任何高官爵贵卑微的爱国之心,将一腔精忠报国的热情,全数付诸于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肩上。

    看着一张张涕泪潸然的淳朴脸庞,顾笙终于无比清晰的理解了那句“孤不想让他们失望”的份量。

    村民们簇拥着秀才老汉,催促他再说一次“江夏超品金陵断案”“扶桑擒王”的故事。

    这些在民间流传已广的事迹,被说书人不断神话,此刻经老秀才口中文绉绉的讲出来……

    听得九殿下乐不可支!搂着笨伴读笑道:“这也忒神了,为什么说投毒那孙子是孤夜观天象算出来的?天象还管这些事儿?”

    村民们个个凝神屏息的听说书,听闻这样嘲讽的言论,齐齐忍无可忍的转过头,怒视这个“对超品皇爵不敬”的熊孩子,用眼神警告:别以为你长得漂亮咱们就不敢揍你。

    激动点的直接就撸起袖子大吼道:“你一个毛没长齐的娃娃,懂什么?”

    江沉月顿时脸色一沉,最烦有人拿年纪说事儿。

    顾笙见小人渣真有些不乐意了,忙不迭对村民致歉,仓促中,她抬手抵在九殿下胸口,一路推推搡搡的回了小宅。

    关起门,顾笙柔声细语的顺毛:“殿下别跟他们计较,您可比他们成熟多了!”

    屋里窗子半掩着,江沉月的轮廓朦胧而深邃,低头注视她的目光却好似聚集了天光,气势汹汹的开口:“你刚摸了孤的胸,孤也要摸你一下。”

    顾笙:“……”

    她要收回刚刚的话,成熟个屁!

    “殿下不听话了?”顾笙拿眼睛斜着小人渣:“太医怎么跟您说来着?仆要等生完孩子一个月过后才能承欢,殿下又当耳旁风了。”

    石榴此刻也英勇跳出来护主:“姐儿说得对,孩子没几天都要出来了,不能有闪失。”

    九殿下垂眸点点头,像是妥协了,抬头一脸认真的对石榴叹息道:“孤方才见村里那些孩子身上都没一件合身的衣裳,你去取些银两,带上亲卫,去集市置办些衣料回来。”

    石榴顿时心头一暖,九殿下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刚准备应声听命,就见顾笙一挺胸揽在她面前,无情的拆穿了小人渣的奸计——

    “殿下!您又想支开石榴,没人拦着您折腾仆!不成!她哪儿都不会去的,要置办您就自个儿去置办!”

    石榴恍然大悟,上当了!顿时同仇敌忾与九殿下对峙:“奴婢就跟姐儿在一起!哪儿都不去!”

    被拆穿的九殿下毫不气馁,目光凌厉的盯着顾笙:“让孤摸一下,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顾笙毫不示弱的挺胸:“仆刚是为了给您解围,又不是故意摸您的,再说了,您那点儿料,怎么能跟仆这样的扯平?天差地别的手感!仆给您摸一下后背,那才算公平。”

    石榴:“哈哈哈哈哈……”

    顾笙也跟着笑岔了气,直到听见对面小人渣拳头勒得咯咯响,才猛地回神,急忙捂住石榴的嘴。

    抬头怯怯看向九殿下,就见那张精致的脸庞,冷得直掉冰渣子……

    顾笙立即认错,讨好的呢喃:“仆跟殿下开玩笑呢……”

    江沉月扬起下巴垂眸睥睨着顾笙,微敛起双眸,用充满磁性的迷人嗓音放狠话:“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孤迟早会让你为此而感到羞愧。”

    顾笙没忍住,再次噗哧一声笑出来,心道:殿下您别做梦了,您江家这方面血统一直是短板,没见你二姐和八姐这把年纪了还都是一马平川吗?

    您这辈子恐怕是没有能让仆羞愧的一天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刚被嫌弃年纪小,已经触了小人渣逆鳞,现在不能连人家美好的愿望也掐灭。

    可九殿下显然已经听出了她笑声中的鄙夷,桃花眸中充斥着倔强。

    顾笙为了安抚记仇帝情绪,只得妥协的走进卧房,“只准摸一下,不可以捏哦。”

    她话音刚落,仿佛能看见小人渣身后欢快甩起来的小尾巴,挑衅的气息一瞬间散去。

    九殿下摸完后就乖乖收了手,没有乱来,低头时还抚了抚她挺起的肚子。

    那样子映在顾笙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孩子好像又在踢仆了……”顾笙羞涩的抬起头,柔声道:“殿下,恭喜您,您要当孩子阿涅了。”

    江沉月扯起嘴角,俯身拥住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顾家三小姐,恭喜你,你要当大夏的皇后了。”

    顾笙心头一软,这些天来压在胸口的困惑,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殿下,您说,仆会不会跟皇后娘娘一样,只生出一位小硕君,往后就在也怀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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