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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颂跟在林书山身后走出教室时,忍不住想,他又不是老师,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乖乖出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走廊尽头是一个半圆形的阳台,围了蓝色的铁栏杆,阳台另一边的走廊连接着对面的文科班。
    正值午饭时间,教学楼里静悄悄的,脚步声都有回音。站在阳台上能看到林荫路上有三两个同学走过,踏着慢悠悠的步伐,这般闲适惬意,应该是高一高二的学生。
    林书山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目光直视一步开外的宋颂,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不提数学,而是开门见山道:“数学没有考好?”
    宋颂走过去站在他旁边,两只手撑着栏杆,感受着春天的微风吹在脸上:“你不是知道吗?”
    成绩单就在教室前面的墙壁上贴着,各科成绩都出来了,她那个两位数的数学成绩格外明显,别人去查看自己的成绩时都会不经意留意到。
    宋颂手肘搭在栏杆上,掌心拖着下颌,偏头看林书山。
    自从这学期开始,大家都忙着复习,每天脑子里都想着高考,她几乎没怎么跟林书山说过话,她都快把他给忘记了。
    如此近距离的打量他,她竟有种久违的感觉,好像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明明两人就在一个班。
    一定是林书山的存在感太低了,总是埋头做题不理人,容易被忽视。
    宋颂暗叹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明天还不知道要挨怎样的批评,班主任又要找她谈话了。
    林书山一向是不会安慰人的,把她叫出来也没有安慰她的打算,他只是很直白地说出一个事实:“其实你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二模的题本来就很难,不光是数学,每一科的难度都增加了。不信等三模的时候你再看自己的成绩,绝对不会是这样。”
    宋颂扯了下唇角,她是想笑一下的,没想到笑不出来,反而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丑:“真不敢相信你会说这种话,我以为在山哥的眼里没难题这一说呢。”
    “我又不是神。”
    “在我眼里,你就是神啊。”他说这次的题难,他不照样考了高分,数学就不说了,一如既往的厉害,这次连江夜行都屈居他之下。就拿化学来说,有一道配平化学方程式的题,听说年级里竟然没几个人能做出来。
    当然,并不是说这道题难到变态的程度,如果给你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你肯定也能配平,关键是这次考试理综三科难度都加大了,导致时间不够用,你不可能浪费二十几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去配平一道只有五分的化学方程式。
    宋颂捋了捋头发,自从上了高中,她头发的长度一直保持在耳朵下面一点,刚好垂至肩膀。高三下学期开学后,她就没再剪过头发,眼下发梢已经垂到肩膀下面。她随手抓了抓,手里就有好几根头发……
    她抽了抽嘴角,高三真是令人头秃。
    宋颂把手背到后面,偷偷把脱掉的头发扔掉,秃头少女伤不起。
    林书山假装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别开视线看向远处高二的教学楼,提了一句:“今天上午班主任开班会,提议让你跟我做同桌,你为什么没有答应?你不想跟我做同桌吗?”
    宋颂“呃”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上午的班会张永超着重讲这次二模的成绩,像往常那样分析每个同学的情况,提到宋颂的时候自然免不了要说她的数学成绩,恰好林书山这次的英语也没考好,不过他其他科的成绩都非常优秀,总成绩不算差。
    于是,张永超就提议让他们俩做同桌,被宋颂拒绝了。
    其实上学期张永超也提议让宋颂和林书山做同桌,宋颂当时也拒绝了,但她从没跟林书山说过。
    这次,老师是在班会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提的,林书山当然听到了,也听到了她不假思索的拒绝。
    宋颂不料他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有些尴尬,搞得好像她很嫌弃跟他做同桌一样。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同桌路棉是年级第一,她数学也很好的,而且江夜行坐在我后面,他们都能帮助我,换座位太麻烦了。”
    以前不想跟林书山做同桌,是嫌他性子沉闷,不爱说话。经过上学期的相处,她知道他是热心肠的人,只是表面看上去不好接近而已。
    林书山“哦”了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既然她已经说出了缘由,他也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
    要不要跟他做同桌,是她的自由。
    有的同学已经吃完饭回来了,路过走廊时不时朝他们看一眼,林书山看了一眼手表:“快到午休时间了,还不去吃饭?”
    宋颂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怪你!是你非要我跟你出来,我本来就是要去小卖部买东西吃的!都,怪,你!”
    林书山盯着她看了几秒,倏地一笑:“总算张牙舞爪了,说真的,趴在桌子上哭不像你的风格。”
    原来他看到自己哭鼻子了,宋颂一阵脸热,却仰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你给我说清楚,谁张牙舞爪了?还有,我没哭!”
    “行吧。”林书山点点头,确定她心情变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既然是我把你叫出来,害你没能去小卖部吃东西,那么我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请你吃东西。”
    这种好事宋颂是绝对不会拒绝的,拉着林书山就往小卖部奔去。
    走在路上,宋颂想起他刚才忍俊不禁的模样,忍不住说:“你这个人为什么不爱笑呢?你知不知道你不笑的时候就像一个退休老干部。”
    林书山没说话,宋颂忽然指着他:“喏,现在就很像老干部。”
    林书山:“……”
    林书山发现,喜欢的女孩难过的时候,让他招架不住、慌了手脚。她开心的时候,话有一箩筐那么多,他也招架不住。
    ——
    宋颂抱着从小卖部扫荡回来的一袋子零食回到教室,不少同学已经回来了。
    路棉也坐在座位上,没有做题,而是支着下巴在发呆。看到宋颂进来,她才回过神:“你去哪儿了?我给你买了东西,再不吃就凉了。”
    宋颂嘴里叼着一根地瓜干,正嚼得有劲,看上去已经忘记了成绩带来的忧伤,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路棉舒口气,她还想如果她继续难过,她该怎么安慰她,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你给我买了吃的?”宋颂坐下来,朝桌肚里看。
    路棉靠近她,帮忙把桌肚里的东西拿出来,全是宋颂平时最爱吃的校门口零食——热干面、卤鸭腿、炸鸡柳、双皮奶。
    路棉拿了双一次性手套给她,方便她啃卤鸭腿:“每一种我都买了,我记得你说过,心情不好就多吃好吃的。”
    宋颂感动得嗷嗷叫,倾身抱住路棉,嘴里嚷嚷着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仙同桌,居然特意跑到校门口买她喜欢吃的东西,她要娶她为妻!
    路棉被她的热情吓到:“……娶我为妻倒是不必。”
    宋颂戴上透明的一次性手套,抓起卤鸭腿就咬了一口,鸭腿卤得很入味,肉质紧实,麻辣鲜香,一口下去什么烦恼都消失了。
    路棉单手托着腮帮子:“可是,我看某人好像不需要我的食物安慰,进来的时候心情很好,还是跟山哥一起进来的。”
    宋颂作势要拿鸭腿敲她的头,路棉往后躲了一下。宋颂又咬了一口鸭腿:“我确定你学坏了。”
    林书山坐在后排,看着前面宋颂和同桌打闹,低下头时露出了一个浅笑。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宋颂的话:你不笑的时候就像一个退休老干部。
    退休老干部?是指很严肃古板吗?他也没有那么严肃吧?
    同桌方弋爱臭美,别看他一个男生,桌子里总是备有镜子,时不时对着镜子整理发型。方弋去吃饭了,还没有回来。林书山瞄了一眼同桌的桌肚,从里面摸出镜子,躲在一堆书后面照了照,试着咧开嘴巴笑了一下,又试着抿紧唇瓣装严肃。但是他觉得,笑和不笑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还是这张脸?
    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镜子放回去,林书山眼角的余光就看到方弋站在教室后门,迟迟没有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没吃完的烤肠。
    林书山:“……”
    方弋:“……”
    方弋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看着林书山,把半截烤肠塞进嘴里,讷讷地说:“不好意思,我走错班了。”
    林书山:“……”
    片刻后,方弋又回来了:“不对,我没有走错班。”他拿着一根光秃秃的竹签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发呆了一会儿,偏过头看着林书山:“山哥,你还是我认识的山哥吗?别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林书山刚才偷摸拿他的镜子,对着镜子一会儿笑一会儿抿嘴巴,跟刚成形的男妖精似的,不会做人类的表情,要先练习一下。
    脑补到这里,方弋打了个寒战,被自己吓到了。
    林书山面不改色地胡诌:“你做题做傻了,出现幻觉了。”
    方弋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是吗?
    ——
    宋颂调整好状态后,投入新一轮的复习。
    张永超果然在某天早自习找到她谈话,语重心长地重复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宋颂也表示自己会努力。
    周五下午回到家里,她把与学习无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摒除杂念、专心学习,鼓励自己拼搏最后两个月。
    路棉给她整理了新的数学笔记,专门针对她不会的题型,结合之前林书山给她的笔记,宋颂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练习。
    忽然,对面的房间传来细微的争吵声,房子的隔音很好,要不是她刚好在冥思苦想,可能听不到。
    宋颂拿起桌上的水杯,趁着出去倒水的工夫,趴在门外偷听。
    是爸爸妈妈在吵架,好像很激烈的样子。
    “宋祥涛,我说过等宋颂高考完我们就离婚,你也用不着哪儿哪儿看我不顺眼,到时候我会走的。”
    是妈妈的声音,那样冷漠绝情,不似平时在饭桌上那个让她注意身体、劳逸结合的温柔形象。
    另一个声音响起,像是耐心耗尽,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情绪:“你总是这样无理取闹,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以为我想跟你吵?你搞清楚,到底是谁先阴阳怪气的?!”
    “是,每次都是我的错,你永远没错!”
    “宋祥涛!”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宋颂还在对面,你想让孩子听见,影响她的心情,继而影响她高考?”
    这句话像是抓住了郭玥的软肋,她的声音果然小了很多:“我再忍受两个月,和你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高考结束,我们立刻离婚,我一天都不想等待。”
    宋祥涛:“放心,我不会纠缠,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
    宋颂站在房门外,双腿像是钉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她的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怕自己发出声音,握住水杯的那只手在剧烈颤抖,如果不是靠硬撑着,水杯早就掉在地上。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一门之隔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提醒宋颂有人要出来,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慌里慌张地回到对面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对面的房门正好打开。
    宋颂站在门后,失去支撑力的她背靠着门板慢慢地滑下去,她松开手,水杯落在地板上,没有碎掉,骨碌碌滚远了。手指因长时间用力而骨节泛白,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重现爸爸和妈妈的对话: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高考结束就离婚……
    宋颂下巴抵着膝盖,侧过头,从墙上的全身镜里看到自己的表情,原来真有欲哭无泪这一说。
    考试考差了,她可以大哭一场然后收拾好心情继续努力,然而面对爸爸妈妈要离婚,她脑子蒙蒙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挽救,心里很难过,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想要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吃晚饭的时候,郭玥仍然是那副慈母的形象,给宋颂夹了个鸡腿:“知道高三学习辛苦,多吃点儿,补充营养。”
    紧接着,宋祥涛又给宋颂盛了一碗鱼汤:“听说吃鱼补脑,你不是想考好数学吗?听爸爸的话,吃鱼就对了。”
    郭玥看了他一眼,嗔道:“你就不能等会儿再给孩子盛?她的鸡腿还没吃完,鱼汤就要放凉了。”
    “对对对,是我考虑不周,先吃鸡腿,我们宋颂最爱吃鸡腿了。”宋祥涛把那碗鱼汤推给郭玥,“那这一碗鱼汤你就喝了吧。”
    郭玥:“还是你喝吧,我最近减肥。”
    宋颂看着“相亲相爱”的父母,心渐渐沉下去,如果下午没有亲耳听到他们关于离婚的一致商定,她几乎要被他们的演技骗过去了。
    他们会演戏,她也会。宋颂夹起鸡腿,一口接一口地吃,像以前放假回家那样,总是一副饿极了的样子,活像学校没给饭吃。
    郭玥抽出纸巾给宋颂擦嘴角:“你看你,吃得嘴巴边上都是,小馋猫一样,学校的伙食有那么差吗?”
    宋祥涛附和:“就算我们宋颂是小馋猫,也是最可爱的小馋猫。”
    爸爸和妈妈这么爱她,他们一家三口为什么不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们为什么要分开,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宋颂真的很想当着他们的面大声吼出来。
    但,她沉默了。
    宋颂吞咽下嘴里并没有嚼烂的鸡腿肉,喉头发梗,眼眶也涩涩的难受,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她拼命地忍住了,告诉自己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异样。
    一旦捅破,可能他们不会等到高考,现在就会办理离婚手续。
    宋颂舔了舔沾满油的嘴唇,笑着说:“妈妈炖的鸡好吃嘛,在学校里可吃不到。”
    最终,她还是选择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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