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滴水成冰,真金从东宫带走了一个暖炉,琢磨着要送给涂安真,不料却发现涂安真躺在延香阁寝室里,脸色煞白,不醒人事。

    “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为何不命人禀报?”真金训斥璇儿。

    璇儿脸红,又泪眼汪汪:“奴婢知罪了!”

    “知罪知罪?知罪有什么用?你知罪就能换回安真病好?”真金恼怒。

    璇儿不敢言语,只得咚咚磕头,即使头磕破了也不介意。

    哈兰术见状忙问:“太医来过了么?”

    “回大人,他们说一直调理姑娘身体的孙太医死了,其他人医术……医术不行……”璇儿怯怯地回答。

    “什么!?”真金愤怒,欲呵斥,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眼波流转,未出声来,他转头命令哈兰术:“去太医院。”

    “小人遵旨。”哈兰术低下头去答应,心中疑惑不已。

    真金明白信中的内容了,可他有些奇怪,远在几千里外的安童是如何得知宫中的大事小事的呢?

    但转念一想,安童宫内宫外眼线众多,宫外驿所里,人群三教九流,他都能混得风生水起,那在宫中各院安排些亲信时时获取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不想见孙瑜!就是不想孙瑜!

    因为她简单,也太复杂。

    可有时候,就连皇帝也无可奈何,更何况一个太子。

    孙瑜一身麻衣,愣愣坐着发呆。

    真金和哈兰术走近,她抬头间望见真金,愣了一下,真金的眼睛也对上了她的眼,又若无其事转开。

    见了太子居然不行礼,这里可是宫城!哈兰术吓得瞪大了眼睛,想走起孙瑜,拉她起身行礼。

    没想到真金先说话了。

    “你还好么?”

    “好和不好,有什么区别?”孙瑜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真金皱皱眉头,哈兰术却惊得要倒下!

    孙医官你怎么能这么跟太子说话!

    没想到真金并不介意,又主动道:“安真,就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师傅的病人我负责治好,”孙瑜顿了顿,又道:“只是,等治好的安真姑娘,我要求离开。”

    哈兰术心猛的一沉,孙医官要走?!

    “你要走,我不留,只要你调理好安真的身体,可现在要请你到要延香阁去一趟。”真金似乎比介意孙瑜的要求,大方答应了。

    孙瑜抬眼望了真金,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过两天吧,师傅还没出头七,我不方便出诊!”

    她居然拒绝!

    真金虽不能说没有尝过拒绝的滋味,但是这样被拒绝,似乎失颜面。

    哈兰术却被吓得心惊肉跳,孙医官拒绝的可是当朝太子!搞不好要杀头的!

    真金不放弃,又劝说道:“医者父母心,因为死去人而忽略活人,并不是件好事。”

    哈兰术赶忙来拉孙瑜的胳膊:“孙医官,帮个忙,安真姑娘真的病得很严重。”

    孙瑜皱皱眉,似乎心软,沉默了半响,缓缓道:“待我换身衣服,随你们同去。”

    真金这才松了一口气。

    涂安真还是那个样子,沉沉地睡着,脉搏微弱,气若游丝。

    真金待孙瑜问诊完毕,问她:“安真到底怎么样?”

    孙瑜轻轻叹了一口气,细声道:“不太好。”不知怎么的,说完这三个字她心里竟然发出一声冷笑,她这个皇姑怎么总是这个病恹恹样子,上一次中的象谷毒,毒还没除尽,这次不知又重了什么毒,当然这话不能说。跟着孙承学了这些年医,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真金明显心急,继续问:“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孙瑜摇摇头:“旧毒未解,又中新毒。”她抬眼望去,真金的侧脸和玉色一样温润晶莹,眼底深沉的担忧,更显得他清雅淡漠。是的,他关心的,真的是她的皇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姑。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这未必是坏事,下毒之人不知安真中过象谷毒,并未考虑以毒攻毒的功效。”

    真金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以毒攻毒,那么安真的中的毒可全解?”

    孙瑜蜷紧的袖子里的左手,脸上却淡淡地道:“毒可以解,但是安真姑娘的身子太虚,恐怕要熬过这几日,甚是不易!”

    “你能治好么?”真金不管不顾,直接问孙瑜。

    “如果师傅在,应该可以的,现在我只能在之前师傅给的房子的基础上再加几味药,尝试一下。”孙瑜也没顾及礼数,直截了当地回答。

    “意思是你不行?”真金听出了孙瑜话中有话,继续问。

    被真金质问,孙瑜有些不悦,但仍然平静地回答:“这还要看安真姑娘的身体状况。”

    “你们医官怎么都这么说话!皇额赫病时,一大群太医看来看去,也没谁说句确实肯定的话,都是模棱两可!”真金回想起当时太医们进进出出、战战兢兢的样子,一脸的不屑。

    孙瑜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涂安真的床边,满眼的淡泊,好像置身事外。

    真金自是不爽,但却有觉得不便发作,他咬了咬牙根,长长吐了一口气,语调尽量温和:“还请医官费心。”

    不想孙瑜轻快地应了:“那好,我尽力!另外如果能查处这毒是什么,毒又如何进的安真姑娘的口,对症下药,当然更好。”

    真金胸有成竹,“你放心,我知道!”

    真金和孙瑜的一问一答全都看在哈兰术的眼里,他的心一直悬着,七上八下的,心里忍不住叨念:我的小祖宗,我的月瑜公主,您能客气些么?好歹在太子面前,说话根本毫无礼数和分寸,还时不时和太子对掐,就凭这几句话,要扣您个大不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啊!

    可真金和孙瑜两人对完话,一切正常地走了,哈兰术跟着两人后面出的延香阁,反倒有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想得太多。

    太阳升起又落下,天阴了又晴医官和门客械斗的风波不过几日,就已经淡得无人去记起它,宫城里的人都自顾自地活着,为生计,也为将来。

    这次医治涂安真,真金对孙瑜很满意,虽然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孙瑜的进展,但才医治了三日,涂安真就清醒了,能自己喝药吃饭,不过七日,就已经可以起身,十五日过后,涂安真的一直瘸着的右腿居然没那么瘸了,据说是药物打通了经脉,假以时日,基本可以恢复。可这对于哈兰术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他多了很多理由,去见孙瑜。

    “孙医官,你的医术好高明啊!”哈兰术站在正在蹲着熬药的孙瑜后面,笑得眯起了眼。

    孙瑜站起身来,抬起手理了理额头上的乱发,又整了整衣衫,微微笑道:“太医院里藏书多,有几本对这毒有记载,加上以前师傅教的,我用在安真姑娘身上,运气好,有效果而已。”

    哈兰术看着眼前人的一笑一颦,深深地被她迷住了,魂魄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直勾勾地盯着孙瑜,嘴张得老大,根本忘了要说什么。

    被一个男人这样看着,孙瑜有些不好意思:“哈兰大人!哈兰大人!”

    “啊?!”哈兰术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孙医官,你真好看。”

    孙瑜抿嘴一下,大大方方地说:“哈兰将军真会说笑,待会还是麻烦哈兰将军把药给安真姑娘端过去。还有对中毒一事,我已经有些头绪,也请哈兰将军一同向太子禀报。”说到太子二字时,孙瑜竟觉无比自然,自然得连她也忘记了犹豫,想到此,她尴尬地笑了笑。

    哈兰术并不知孙瑜心中所想,只是孙瑜的低眉浅笑,看得他呆了。

    “启禀太子,孙医官找到了安真姑娘中毒的线索了!”哈兰术进入真金的书房,留孙瑜在门外等候。

    真金肃目,严厉道:“快请孙医官进来!”

    “诺!”哈兰术转头示意。

    半掩着的书房门开了,明亮的光线射进房里来,孙瑜依然那样落落大方,缓步踏入书房,她皓齿明眸却神情淡薄,别有一副大家风范,真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哈兰术更是盯着孙瑜,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太子,这宫中燃熏香的惯例可由来已久?”孙瑜开门见山。

    真金蹙眉,答道:“有一段时间了。”

    “那这香料从何而来,经何人之手进到宫城里来?”孙瑜继续问。

    真金摇摇头,并不知晓,哈兰术说话了:“启禀太子,这是宣慰院的宫人负责的。”

    宣慰院?真金联想到了什么,悦声问:“请孙医官细细道来。”

    “那日我进到延香阁,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熏香味,这味道粗闻似郁金,细品似乎又有其他香味。我回去查阅后宫用香记录,发现自入冬以来,宫中流行一种叫和罗的熏香,此香是郁金和丁香混合,再加入其他辅料而成,燃起来清新,甚是好闻。可医书上有记载,丁香畏郁金,若二者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在一起,实则毒性极大。”孙瑜望着真金,肯定地说。

    “熏香有毒?可是为什么宫城里其他人用了无事?”真金不解。

    孙瑜本能地握紧了双手,她知道作为医官,最不应该的就是给出确切肯定的答案,特别是下毒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上,可是不说,可能就永远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清冽:“若是身强体壮之人,用和罗熏香可以提神醒脑,还激发人体自身的潜力对抗此毒,反而更利于健康,而对于害病之人,其身体本就虚弱,闻到此毒,大多昏昏沉沉,加上冬日天冷,一般房屋都房门紧闭,所以室内的病人就更加无力抵抗香毒。”

    真金的眉头拧成了川字,厉声问:“你的意思是延香阁、景福宫都用了和罗香?”

    孙瑜点头:“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啪!真金狠狠地拍了一巴掌面前的书桌,“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宫中下毒!”

    哈兰术生怕波及孙瑜,急忙跪下,“小人这就去查!”

    真金意识到孙瑜的身份,背过身去,挥手示意哈兰术和孙瑜退下了,哈兰术识相地拉着孙瑜走了,留下真金一人,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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