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姜钰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信口胡谈着,福庆与滕英一前一后悄声进到园中,日头底下奔走,两人的脸蛋皆是红扑扑的,额角沁着细密汗珠。

    福庆冲着回廊亭子内毕恭毕敬地行礼,滕英也在她身后敛眉屈膝地效仿,我伸出手在空中轻微一抬道:“你俩这贪玩的性子,倒是气味相投。”

    福庆咧着嘴角,冲着我讨好地笑。

    一直静坐沉默着的紫云姐姐突然开口打趣道:“跟着你,自然是有样学样儿了。”

    姜邑安和姜钰闻言都带着笑看向紫云姐姐。

    我撇撇嘴微哼一声,撒着娇式的瞪她一眼,她吃吃低笑,盈盈美盼亮晶晶地看向我。

    我对着福庆与滕英吩咐道:“好了,你俩也去收拾准备一下,去前殿内告诉母妃一声,今日午膳就传到园子这儿吧,让母妃跟舅娘好好叙旧,我们四个小的就不前去相扰了。”

    福庆应了一声就拖着滕英的手匆匆退下了。

    姜邑安清朗的嗓音传来:“多谢公主留膳。”

    我莞尔道:“姜公子多礼了。”

    众多的宫女手托着清水绢帕鱼贯进入园中行至亭内,开始伺候着四人擦脸洗手,几个袅袅身影相隔,姜钰探身过来附在我耳边小声说:“许久不见,你这陶家表姐是越长越标志了!”

    我斜着眼看他,见他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眼神不经意间轻扫一眼紫云姐姐所坐位子。

    我从水盆中抽出手,用手肘狠狠捣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轻斥道:“别动什么歪心思,舅舅家已经订好了人,今日舅妈进宫就是同母妃商量此事的!”

    他微微一怔,几乎是不可闻地摇摇头,又轻叹了口气,再看向紫云姐姐时面上竟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我看在眼中,心里暗暗觉得有些好笑,但转而又想起方才紫云姐姐谈笑间透露出的失落与愁苦之意,蓦然间心底里泛上了些许黯然,以前见过的诸多类似事情也浮上心头,当时未觉有何不平,现今再忆时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涩意,丝丝扣扣,辗转心头,久久不去。

    膳毕。姜钰与姜邑安欲往东宫去,我随口问了下可是有事。姜钰便道:“南隅岁贡的贡品今早进宫,皇上觐见使臣时,太子正在陪伴銮驾,一高兴就指了贡品中的好些东西赏给了太子,其余的照例纳入了广储司。早上恰巧碰见老十,说起此事,他便嚷嚷着吃过午饭就要去东宫里一饱眼福呢,我本打算随他一道,想着多日未见你,转了个头就过来锦兰轩了,恰好陶姑娘也进宫在此,你姐妹二人要不要同去看看?”

    南隅属我廪周南边番邦小国,虽国土面积窄小,所处地形却极佳,吴江、渭河、昆水三大主要河流在此汇聚,汤汤尽入南海之中,更兼得有诸多景色壮阔、巍峨雄壮的灵秀山脉,在此地蜿蜒相结,五湖雄列,襟带衡庐,实为山旷川泽,气候温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而每每所呈岁贡之物,则更是皆为精金美玉、膏粱锦绣,是以听到姜钰相邀,我忍不住就心痒痒的,一边点头道“好呀”一边扭头去看紫云姐姐的脸色。

    她眨着眼低头思索,带着丝迟疑之色,我起身扯着她的手臂扭麻花式的撒起娇来,她刚开始还吞吞吐吐的,架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得无奈点头应了。

    姜钰在一旁傻笑着看着我俩笑闹,自是见怪不怪,姜邑安此时却是一派眼观鼻、鼻观心的疏离神色。

    四人徐徐前往东宫。

    甫一绕过前庭,就见阁楼下的花园里站着好几个人。

    我抬眼随意一扫,便见十哥、公冶朝晖还有秦琷正围着个什么东西说笑着,身边立着数名太监宫女。

    十哥最先看到我们,一把便自人群后扯过我,眉飞色舞地说:“哎,我就知道你定是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的,别的也就罢了,这个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紧接着转过脸微蹙眉道:“你们都下去吧,别杵在这儿了,影响人心情!青天白日的,我们还能把东西偷走了不成!”

    话音一落,宫女太监们便面面相觑着直道:“奴才不敢、不敢”,领头的宫女递出去一个眼色,他们便躬着身子呼啦啦一下子从廊亭内退了出去。

    身后的紫云姐姐和姜邑安似乎是在向十哥行问安礼,姜钰一溜凑上前来挨着我与我一同低头观看着,我听到从他口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而我自己也被眼前所见深深震撼到。

    只见数株牙叶水仙亭亭舒展于眼前,下面是四角雕成双叶菊花形的青玉盆,菊花上嵌着红宝石与绿料,盆下腹与底缘边雕着细细的叶纹,上也嵌绿料并错着金线为脉络,温润碧透,晶莹水润,正如碧天无点翳,青玉绝纤尘一般。盆中有紫蓝色璆琳石所制湖石,质地细腻,色泽纯净,数株牙叶水仙植于其周,象牙雕根,白玉作花,黄玉为心,牙叶挺拔清透而立,玉花明秀缀萼纤峭。

    我一时看痴了,竟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听到紫云姐姐在一旁不禁温声婉转呢喃道:“真真儿乃玉薰独一品,雕成此芳绚。”

    我也在内心默默赞同着。

    却听得一道清朗淡雅的嗓音传来:“南隅番邦属国虽因地缘优势盛产珍奇宝物,但其手工艺雕琢之术却是从我廪周传出,这一方花玉盆景鬼斧神工,宛若天成,比之南隅现今所能达琢玉之技术超益太多,全然不似出自南隅匠人之手。”

    娓娓而来,缓缓道破。

    公冶朝晖闻言猛地抬头看向说这话的姜邑安,一双吊梢俊目中迸发出炯炯喜色,嘴中直呼道:“公子好眼力!”

    十哥也不住地点头,面中带着阵阵赞许:“说的不错,这花玉盆景妙就妙在除其花根是后天以象牙为料所雕所染之外,牙叶与花玉皆是先天自然而成,南隅匠人所做也就是刻了个相匹配的青玉盆将其饰好了而已。”

    这次轮到我睁大眼盯着那婀娜剔透、形似真花的玉瓣惊叹出声了:“自然而成!”

    公冶朝晖说:“正是,据那使臣言,南隅人在青岩山上发现了几株天然而成的玉花,姿态秀美,状若真花,结果在取拿的过程中不小心伤了一些,留下来的这几株就当作贡品送来了廪周。”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却听姜邑安又沉声开口道:“水仙之花在南隅向来有吉祥平泰之意,当作岁贡之品确实妥帖。”

    这时就连我也忍不住瞧他一瞧了,姜钰笑说:“你这几年越发进益了,怪不得叔父他老人家放心你代他进宫呢。”

    我低头,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着这人比起小时候来可真是少了太多乐趣了,这卖弄学识又自恃孤高的模样简直就像极了……

    想着想着便自然而然地抬头向着秦琷所立的方向望去,嘴角不经意间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抬头却见他也正好直直地盯着我,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深不见底,面上淡然无波,见我看他眼光竟然不避也不转。

    我浑身一个激灵,笑容僵在脸上,慌忙低下头来,佯装继续欣赏盆景的模样,左胸腔内什么东西砰砰而跳,欲要迸出身体的样子。

    轻缓片刻,又朝那边飞快的瞄了一眼,却见他依然望着我。

    垂眼,再抬头,低头,再看去。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是连眼都不曾眨般,神情依是一派云淡风轻。

    我顿觉惊异,如坐针毡。

    左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面颊,蹙着眉在心中暗暗自问道:“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转念一想,不应该啊,我与紫云姐姐一路并排而行,若是脸上沾到了什么,她应该会告诉我的啊。

    心中思索着,左手兀自在面颊上搓了两把,犹疑着再向他看去时见他盯着我,紧抿着唇,嘴角隐隐而动,像是在极力忍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天,朝他剜了一眼后再不敢与他直视,只闷闷低着头,眼角余光瞥到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模样看着我,于是我只能把头垂的更低,想到刚才擦脸的动作,心里恨不能找个缝儿钻进去躲一躲。

    一堵身墙赫然立在我眼前,隔绝了我与他之前的所有眼色交流。

    我仰头,见是公冶朝晖,对着我淡笑道:“听说你都拜师学武了,之前我跟姜钰都想教你,你都看不上,看来你的师傅绝非平平之辈,改天一定带我过去看看!”

    一提起这茬我又觉得气血上涌,面上红热滚烫,偏偏他挡在我面前,我完全看不到秦琷此时的表情,回头望了望不远处廊檐下缩在福庆身后的滕英,不自觉有些心虚地笑道:“好说,好说。”

    公冶朝晖又说:“哎,听说她现今随你在锦兰宫内,不知今儿来了没?”

    说着探身四处眺看。

    我干笑着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复又紧紧挨着姜钰,眼尖地快速朝他脚上踩了一下,及时制止住了他看着滕英想要说话的想法。

    他皱起眉愤愤地望向我,我睁圆了眼睛瞪他,他会意立马缩头乖乖闭嘴噤若寒蝉。

    视线恢复清明,我斜眼扫向秦琷,他却不再看着我,也不再辛苦忍笑,面容清俊,神态淡然,低头打量着水仙花玉盆景。

    我心头掠过一阵轻松,心脏跳跃渐渐缓至平常,同时却也浮起一些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有些,沮丧?

    这厢公冶朝晖的视线却已是寻到了福庆的身影,张嘴就欲喊人,我急忙一扯他的袖口,他回头看向我,我快速地说:“我师傅嘴拙不会说话改日再见天太热了我先和紫云姐姐去阁楼里一歇顺便看看皇嫂。”

    说完就扯过紫云姐姐的手脚底抹油般溜之大吉。

    福庆与滕英慌忙在我身后小跑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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