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珩看着顾长安的灵位,觉得刺眼,叫来跟着的决明,道:“把这些东西都扔了。”

    “王爷,扔不得,”戴天磊鼓足勇气往前挤了一步,“这是让将军知道往哪走的东西,您一扔,她老人家就成孤魂野鬼了。”

    刘珩扫了眼戴天磊,冷淡道:“我说她没死,就是没死,谁再拿这个玩意咒她,军法处置。”

    “可……”戴天磊还要争辩,却被宋明远一把拉住,宋明远略带警告地对他摇了摇头,戴天磊识趣地闭了嘴。

    决明上前收拾了戴天磊布置的那一堆香烛纸钱,抱起顾长安的牌位就出去了。

    宋明远一拽戴天磊,跟刘珩告个礼也退了出去。

    刘珩疲惫地在床沿坐下,抚过顾长安搁在床尾,叠的整整齐齐的战袍,就像在对着她说话般,低声喃喃道:“你答应过我要回来的,怎么食言了呢。”

    他挨着床上的薄被躺下来,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松香,他拍拍这个陪了顾长安很多年的枕头,梦呓似的轻语,“别怕,我来了。”

    **

    顾长安醒来已经是七八日之后了,中间也迷迷糊糊睁过几次眼,但都还来不及说半句话,就又昏了过去。

    君菀满心的无奈,一边给她煎药一边对着人事不省的她唠唠叨叨,直说到顾长安彻底清醒这日。

    顾长安睁眼先看见白纱制的一重帘帐,然后就看见了君菀的脸。

    “君菀?”她皱皱眉,看来之前恍惚瞥见君菀在面前晃悠不是发癔症了。

    “是啊是啊,是我,”君菀点头跟啄米似的端了碗药过来,“醒了就把这个喝了,莫老头说了,你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该醒了,所以我就把药煎上了。”

    顾长安一怔,一时间脑子里也没转过弯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好歹明白是君菀救了自己,于是很费力地对她点点头,“谢谢。”

    “啧,你这个人,是挺像一块人形木桩的,来,喝药吧。”君菀过去把顾长安扶起来,让她靠在软垫上。

    顾长安双手使不上力气,这么坐着已是满头大汗,但她从来不是个主动示弱的人,所以就想从君菀手里把药碗接过来。

    哪知道君菀一躲,大眼睛眨巴眨巴,道:“这可是我翻遍了十巫山才找着的药,稀罕着呢,你现在可端不动这碗,打翻了我还得重新出去采药。我喂你,张开嘴巴,啊——”

    君菀说着,还做了个张大嘴的动作,顾长安无奈,只得张嘴让她喂了一勺进去。

    没什么滋味的嘴里立刻被一股苦的发酸,又略带辛辣的味道占据。

    “莫老头说,你中的毒得慢慢解,你就踏实在寨子里住着,我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跟你作伴。”

    顾长安嗓子干得难受,想说话也蹦不出几个字来,只得作罢。

    “我知道你满肚子话想说,但你睡了这么些天,能说‘君菀’‘谢谢’就算了不起了,再多几个字你肯定是说不出来了。”

    顾长安暗自叹气,把君菀手里的勺子推开,指指碗示意她一下子喝下去就行了,不用这么一勺勺地喂。

    君菀诧异了一下,旋即又笑笑道:“你们这些打过仗的人真是有趣。”

    顾长安把那一碗药灌下去,已经疲惫得坐不住了,君菀又扶着她躺下去,在她睡着前,道:“不用觉得我救你就欠了我多大的人情,救你是为了让叶清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我出门前犯了个小小小小的错误,但那个猪头生气了。”

    君菀一抿嘴,皮笑肉不笑地跟她做了个鬼脸,顾长安听她的话听的云山雾绕,想也想不明白,干脆闭上眼睡了过去。

    君菀很勤奋地给她的太师叔莫行张罗了半个多月的大鱼大肉,吃得老头红光满面,肚子也圆滚滚地腆了出来。

    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老头也觉得光吃不干事不厚道,尤其君菀还是个那么晚的晚辈,于是老头也开始成日苦读,在一些老的快要散架的古籍里翻找关于金蟾子母蛊的只言片语。

    顾长安住在乌吉寨里跟避世也差不多,外面发生了多大动静都一概不知。

    纵使大齐和南燕已经在十巫山另一边打得天翻地覆了,乌吉寨里却还是一派宁静祥和。

    这几日顾长安已经能下地走了,只是还走不到门口就喘的跟个破风箱似的,只得放弃了离开的打算,老老实实在君菀的吊脚楼里养病。

    乌吉寨的人都很友善,知道君菀这来了个外乡人,时不常地也会送些吃的来,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孩还偷偷跑来看过顾长安,最后让君菀给轰了出去。

    乌吉寨跟外头本来联系的就不多,现在南境起了战事,他们就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顾长安想打听战况也无从打听。

    顾长安在乌吉寨里过着闲云野鹤,世外桃源的生活,夏侯冶、刘珩等人却在水深火热里跟南燕僵持着。

    南燕军师放出的毒虫的确骇人,但还没到了让大齐军不敢上前的地步。虫子多数怕火,那叫人作呕的毒虫也不例外。

    刘珩他们靠着火把和网纱,硬生生往南地又逼近了一步,可这一步走得很是艰难,折损了不少将士。

    南燕那军师除了有毒虫这种不入流的下作手段,也倒有些真本事,只是不如谣传过来的那么真罢了。

    南境几城与他对战过的人都不在了,无人可求证,逃回来的小兵因为害怕而大多数都把敌人妖魔化,也做不得数。

    所以就刘珩来看,对方只是个读过一些兵书,会使邪门歪道的奸人而已。

    在顾长安失踪一个多月后,刘珩派出去的探子终于找到一条被所有人忽略的“水路”,那是南燕认为万无一失的一片只浅到小腿肚的水域。刘珩和林骋率兵绕过“一线天”,蹚过那片浅水,给了南燕当头一棒,随后夏侯冶率大军来袭,打得南燕不得不后撤。

    到了此时此刻,大齐南征军才总算迎来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捷。

    这一日,刘珩正在营帐中同林骋商议着后续的作战方案,外面亲兵突然来报,说营外有个自称叶清池的人要见刘珩。

    叶清池的到来,让刘珩有些说不清的喜悦。

    “怎么这时候来了?”刘珩屏退左右后,看着旁边也不拘礼的叶清池问道。

    “听说你们在这遇上一个棘手的人,我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个故人。”叶清池说着,拿出一个小瓷瓶来,“这里面的东西能防普通的毒虫,我这回来带了不少,给将士们发下去,应该能顶一阵子了。”

    刘珩接过那瓷瓶,不解地看着他。

    叶清池缓了缓,叩着桌面轻轻一笑道:“顾长安还活着。”

    刘珩心神俱震,老实说,他的信心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这些天他们遍寻顾长安不着,就连晕倒在十巫山里的童生都叫他派出去的人给背回来了,却怎么都没顾长安的消息。

    “你们在泉顺时遇见那个叫君菀的姑娘,我与她也有些渊源,前些日子收到她的传信,说是偶然救下了顾长安,如今正在一个叫乌吉寨的地方养伤。”

    刘珩垂眸,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瓷瓶,迟迟没有开口。

    叶清池看她一眼,略带讽刺地道:“我以为你会立刻蹿起来,叫人去把她接回来。”

    “知道她还活着,这就够了。等仗打完,再接她回家。”刘珩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既然你知道那狗头军师的底细,就住段日子再走吧,我叫人替你收拾营帐。”

    叶清池伸个懒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来看着刘珩在帐外越行越远的身影,忽然想起从前陌红楼对他说的,她说:“能迈进顾长安心坎的人不多,刘珩无疑是其中一个。”

    陌红楼这话说的还是多少留了情面,其实在他看来,顾长安的心里其实从头到尾也就搁了刘珩一个人。她是个可以为了很多莫名其妙的理由去牺牲的人,比如靖远侯府、比如国家大义、再比如亲友兄弟,但正经能让她为之忧为之喜的,恐怕就只有刘珩这一人。

    无关乎谁为谁做过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而是不管时移世易,只要他还在,就能无畏无惧。

    叶清池后来跟刘珩解释了那南燕军师的来历。

    那军师名叫陈烛,有个兄弟叫陈禹,这兄弟俩都非善类,自幼师从江湖上一个名声不怎么地的药师。陈禹在用毒用蛊乃至术数一道上的造诣都比陈烛高了不少,年轻时也办了不少让人唾骂的坏事,后来这陈禹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大挫折,就金盆洗手了,再后来这人的一对金蟾子母蛊被他兄弟陈烛盗去,害了叶清池一个熟识的人,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至于陈烛怎么跑到南燕军里当了个军师,叶清池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明白,反正他的意思是,只要不是陈禹,就还有胜算。

    刘珩一听,这叶清池也有点把那什么陈禹妖魔化的意思,干脆就把那半截话挑出来,只当没听见。

    “既然如此,叶先生可是有哪位高人可引荐给咱们的?”宋明远在旁边听完,也觉得叶清池把那陈氏兄弟说的挺玄乎,便开口问道。

    叶清池高深莫测地抿出一个笑来,“高人没有,只有在下这个半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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