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娴清楚,一旦攻城而不下,郭嘉就得如意了,而一定要攻城拿下,这些人,可能就成了牺牲品。
    非常残酷。冷血。
    而军人是不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同情的。如同钟东战场上,你越同情敌人,死的越快。
    这些人,你若把他们当人,他们还是敌人,虽是贱民,却也一定会伤害你的军队。这些人,你不把他们当人,一一杀尽,只怕第二个董卓的名声,就会传的沸沸扬扬。
    封建战争,冷血又很恐怖。在战场上又能讲什么武德呢。
    所以仗得打,而话语权也得夺。
    她拿了一个扩音器,站到了马上,对着城内喊道:“……温侯与我皆是为守卫天子而来。并非屠戳百姓之流!敬告城内百姓,速速远离城墙,以免误伤。徐州军,不欲伤及平民百姓。且速速避险。汝等为汉民,我与父亲也为汉臣,绝非敌对!望各民知晓,速往城中撤离,我军只攻城墙,绝不发一箭一矢往内城,切勿慌乱!”
    “尤其是此时打砸抢而栽赃于我父女者,皆为国贼,我徐州尚未进城,此等趁乱伤民之人,不如杀之!”
    躲不躲的,她也不能影响了,但话要先放出来,也好别人栽赃的时候有个掰扯的空间。
    扩音器的声音是很尖锐的,而会传播很远,音域是没有很浑厚很宽,然而,它的穿透力极强,像魔音入耳。像天外来音。传到许城内,对于百姓的影响,可想而知!
    先前便已经有很多关于徐州的音讯传入许都,特别是在底层关于很夸张的成分极多:比如,徐州有一火炮,可以射发雷火,能把人烧焦,曹军很多都敌不过,所以曹军当初才有那场败仗而归。比如,徐州的兵个个都是巨大,威猛无比,抓起一个吃一个人,那都嚼着不带骨头。再比如,徐州有许许多奇奇怪怪的兵器,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很离谱,什么传言都有,传的比当初黄巢军还夸张。
    而这些流言也立志将徐州军队塑造成这样的残暴形象。
    民间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本来传流言的时候就巴不得往夸张,神话那种程度上去扯,更加上许都有意无意的默许,渲染,再加上吕布本就是董卓义子的这层摘不去的身份,也塑造出来的徐州的形象,能好么?!
    原本百姓对于这些的听闻,再次加工,传播也只是当成一件稀罕事去刻意的夸大,当成奇事一样去的。但是万万没有想过,这些人会打进来啊。当稀罕事变成恐惧本身打进来的时候,那种恐惧就深入人心的可怕了。
    至少这魔音一般的声音传入他们耳膜的时候,百姓们的脸上都是茫然加上恐惧莫名的。
    “徐,徐州军要杀进来了……快,快逃啊……”他们开始往内城涌,然而阻拦他们的却是更凶悍的曹军。
    “你们要干什么,内城是天子所居,贱民不得入内!退后,退后,否则以谋反罪论处!”曹兵上下各个都很紧张。他们都是天子禁卫军,然而事实上却是曹操最可信任的一支力量。
    内城各门都已经封闭了,而守内城的主心骨正是曹丕。
    曹丕看着这境况,眉头紧紧锁死。
    “拜见中郎将!”有将士急速而来,道:“百姓已被恐吓,径往内城狂奔而来,倘不采取措施,他们突破内城门,恐怕我军力量将被他们牵制,那时内外门皆守不住。会造成很大压力,还请将军定夺。”
    这是要方案的意思。
    曹丕道:“父亲最晚还有多久能到?!”
    众人面面相觑,道:“很久没有接到丞相之信了,恐怕在路上不宜来信。”
    然而他们心中清楚,曹操的个性就是诡诈多端的,就算有信,也未必真实,他向来喜欢藏着一手。就算有信说快来了,也许还很远,如果有信说还未至,也许早就已经近了。
    能守在内城的,没有一个不是曹操的精锐,没有一个不懂曹操。想到曹操的手腕和心术,他们还是会一凛,哪怕他不在,威慑也依旧是在的。
    曹丕道:“我不怕城被攻破,反而更怕城内反倒思起哗变,内城如何?!”
    “这……”诸将道:“略有心乱之辈,在哗众取宠,意欲迎吕贼入城,而且这类人并不少。”
    “比起这些贱变之变,内部人心乱,更为麻烦。”曹丕道:“若是丕守不住内城人心,只会更加混乱。”
    “中郎将之意是?!”诸将道。
    “这内城之守交由汝等,当采取手段逼迫他们退后,”曹丕道:“丕去守天子宫外!若有事,立即去寻军师祭酒。尔等务必力保内城!”
    “是,愿以人头作保,我等在,内城在!”众将领命。
    曹丕匆匆的下了内城,纵马往天子所居去了。
    “天子廷外,何人敢纵马驰骋!?”有一黄门没有看清是曹丕,出声寻问。却被曹丕一鞭打倒,骑着马从他身边纵过去了。
    那黄门捂着脸躲到墙角,差一点没有被踩死。他再不敢吱一声,哪怕脸上血流满面,此时也是缩着,一动不动。
    若是平时敢这样冒犯曹丕,早被他身边人拖下去打死了。不过今天实在是没人顾得上与一个黄门计较,纷纷随着曹丕进了内宫。
    这时才有小黄门将那黄门给拖到了一间宫室之中,看他伤成这样,便哭了起来,却不敢太大声,只是小声啜泣着。
    内宫黄门,低贱不如奴。以往得势的时候,外臣谁敢对他们大呼小叫呢?!如今,竟是连最低等的马奴都不如。
    所谓的宫墙角落里墙皮都已斑驳脱落,细碎的地方长满了苔类青色的东西,显得更是晦暗与阴暗。墙角都是阴暗的,颓废的,虽为皇宫内室,其实早不是当初那个巍峨的汉帝所居之所了。汉帝随着权势几迁,宫室烧的烧,毁的毁,所处之境,与城外贱民的区别甚至都不大。不过是囿于其中,难见往日之盛。
    自汉室式微,民如畜,帝王如牲,民不聊生,活的卑贱如泥。大势之下,人人如此!连帝王都如此,而很多所谓往日尊贵的附庸的日子自然也更难过。
    曹丕一径跑进宫室,众黄门无一人敢拦,曹丕已径到汉献帝面前。
    曹操对天子尚且还有几分好颜色,但曹丕却完全不会。他是二代,心里有所倚仗,只会更狂盛。
    他蔑视的一步走向汉献帝。
    汉献帝唬的脸色都微微变了,虽然知自己是帝王,却更深知自己是毫无尊严的帝王。他再如何,也只是人,哪怕很自律,也很有尊严,然而,人,在这种处于劣势的情况之下,能不怕吗?!
    他不禁往后退,道:“爱,爱卿,你待如何?!”
    曹丕看着他,心中当他只是一颗被圈起来的猪,哪有半丝的尊敬。他为刀,而他为猪,随时可以变成猪肉,这种主宰的主次之分,让他脸上都不禁浮现出戾气来,他摩挲着刀,不动声色的问,道:“吕布父女言,他们奉诏而来,不知天子可知,奉的是什么诏?!”
    汉献帝哑然失色。面色再藏不住心中的恐惧和尴尬。
    曹丕道:“陛下还是早早交代,是谁拿了天子的诏书出的许都方好。是谁,是何时出去的。最好好早早交代清楚。否则,陛下身边所有人都有嫌疑,一个也保不住!”
    汉献帝道:“你,你敢胁迫天子!?哪有,哪有什么诏书?!”
    竟欲噬口否认,无论如何是想要保住身边的人再说。
    曹丕心中哪不明白,道:“陛下说没有,就一定是有了?!陛下真不肯说吗?!”
    汉献帝斥道:“我不要胡搅蛮缠,随便诬人!”
    “来人……”曹丕道。
    身边将领俱都来听命,“将天子身边近身黄门俱都严刑拷打,将新近一年里,天子所见的所有人全部呈上来。后宫也别放过。今日,若无结果,丕便不离开!”
    “是!”众将如狼如虎一般的往各处去了,宫内顿时一阵鬼哭狼嚎,全是惨叫。
    这一幕,虽不是第一回了,然而汉献帝还是骇的面无人色,指着曹丕道:“你,你,乱臣贼子……”
    曹丕上前压下了他的手,笑道:“陛下是有教养的人,怎么能学民间小民指着人呢?!臣是忠臣,吕布父女作乱,在城外,臣守着陛下安全,当然是最大的忠臣。陛下如今被外臣糊弄,竟然忠奸不分,被真正的乱臣贼子哄去了诏书,此等诛心之贼行,怎么能不审出?!陛下身边出了奸佞小人,才是大事,才是重事,臣务必会审出。必不叫陛下失望才是。如此之时,陛下该与臣守望相助。切勿为小人而自误。”
    汉献帝被气的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像是那种文弱书生,一句脏话都没有说过,一句骂人的话也不会,连气势也被曹丕压倒,到最后只能像个菜鸟一样,虽悲愤而无余事,只能任由着这愤慨主宰了自己的心,眼睁睁的看着曹丕的眼神,然后一点点的挫败的低下了头,颓唐的坐到了地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看着这一幕一幕,入耳的是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陛下救命的求饶声,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情况,汉献帝能没疯,都算是心理素质极强,极能忍的了。
    他是汉室颓然以后的皇帝,所谓尊严,也渐渐的随着汉室的垂幕之态而几趋于无。
    可是,皇帝是没有任何退路的,他甚至都不能成为一个平民,他想要的注定得不到,他想退后的,也注定不可能做到。哪怕做一个自由的平民,也是奢侈,而等着他的无尽的便是这样的忍耐。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像极了懦夫!
    曹丕笑道:“陛下不说没关系,臣会叫他们说的。陛下是天子,自然有不开口的权力。”
    但是,你可以不开口,我会让你身边的人开口,直到把你身边的亲信全部扒光。让你毫无尊严!
    汉献帝脸色煞白,他知道,随着吕布父女的攻势,今天,远远不会轻易结束!
    曹丕是不会让吕布父女接触到自己的。
    如果,吕布父女真攻进了城,曹丕一定会带自己撤离。
    曹氏父子怎么会放过自己呢?!汉献帝心中不禁一阵绝望。
    到他这一步,就算连躺平也做不到。竟是只能任人宰割,欺辱到连尊严也是奢侈。连死,也做不到……
    “将军,宫外有几位大人要求见天子……”将领们道。
    “这个时候求见,也是巧了?!”曹丕似笑非笑的道:“莫非也是来保护陛下的吗?!”
    “去传进来!”曹丕道。
    汉献帝已是面无人色。
    以伏完为首,身后诸多文臣尽皆进来了,看到曹丕只是稍愣,但似乎并不意外,便忙给汉献帝行礼,又与曹丕行礼。若论品级,他们当然比曹丕的官职高,然而职场之上,若只论职位高低就不对了,得看对方是谁的儿子。所以,哪怕身为汉臣,品级都不低,在曹丕面前也低人一等。
    曹丕也一一受了,只道:“诸位大人有心,知道吕氏贼人在外,这才来护佑陛下吗,竟与丕想到一块去了。”
    伏完笑道:“将军有心,若无将军在此,老臣等恐怕也会不安。”
    “是啊是啊……”众臣也都纷纷附和。
    曹丕笑意很深。你来我往的套路套话,十分不吝。一切人仿佛对于眼前的惨叫都像没发生似的。身为汉臣久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只要没露馅,便能假装一切无事发生。这是身为汉臣最基本的政治素养!
    “几位来的正好,丕正在审问这些内奸,”曹丕道:“那吕布父女口口声声说是奉诏讨贼,只不知讨的是哪个贼,奉的又是哪个诏?!若不审问清楚,许都漏成筛子了都不知道。这诏,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人何时带出,经过谁手,这些不都是许都的内奸。若不寻出,只怕诸位与我都坐立难安吧?!”
    伏完道:“吕布是董卓贼子,本就是贼诈之流,他来攻城,必要有名,也许只是诈称有诏而已。若是大做文章,恐怕正中其下怀。可就中了他的计了。大人,此时还是不要动天子身边为好。不如等退贼之后,等丞相回,再细细彻查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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