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锦心里愈发觉得异样了,她的一切做法,都让他觉得可怕,到底是怎样的变故,才能将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改变。眼前的虚月,只让他觉得陌生,他动了动手指,看虚月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准备离去。

    “去哪?”重锦问。

    “结界被你撞碎,我得重铸。”虚月头也不回,依旧向前。

    “血结可是最伤身的。”

    虚月脸颊微侧,动了怒,冷声喝道:“不用你管!”

    “不戴面具?”重锦又问。

    “面具?”虚月抚摸自己的脸,冷笑:“谁若敢说,我就杀了他。”语罢,广袖一拂,关上殿门。

    受冷风影响,烛火不断变换形状,烛芯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长绝殿的光亮忽明忽暗。在殿门彻底关严的刹那,灯火皆灭,长绝殿陷入黑暗。

    重锦红色的眼眸也隐没在无尽黑暗中,他本来自于黑暗。内心翻涌不安,他捂住胸口,单膝跪地,喘着粗气。熟悉的感觉,他依稀记得,每次有这种感觉,他就不是他了,墨白那混蛋要出来了。

    “不行!”重锦屏气凝神,默念安魂咒,只是最后一个字还未念完,他便无力的闭眼,魂魄被一股力量拉入深渊,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蓝。

    一刻钟后,他复又将眼睁开,红眸变黑。墨白从地上来,环顾四周,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他却嗅到熟悉的气息,虚月,虚月来过这里。眼里略过一丝欣喜,他推门出去。远远望见一瘦削的影子,白衣白发,她比之前高了,可看起来那么颓废。墨白顾不得这些,快步追上虚月,他被那个魔物压制万年之久,出来了,便不打算回去。

    他拉住她的手,她转身。

    虚月一惊,道:“不是让你在长绝殿吗?怎么出来了?”

    他笑:“虚月,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墨白。”

    “墨白?”虚月蹙眉,墨白她记得,不过印象不多,连他的样子她也是忘得一干二净。毕竟认识他是她坠入冰窟前的事,能在脑子里有个影子便不错了。不过他怎么在重锦身体里?

    “重锦呢?你把他弄哪去了?你怎么用他的皮囊?”虚月认真望着他,一连发出三问。她想找出端倪,可奇怪的是,此刻他却是仙气环绕,看不出一点魔的影子。

    墨白有些失望,虚月变了太多,银灰的眸里是陌生的寒冷。但墨白仍温柔的澄清,“我是墨白,我回来了。我与他虽身在同一副躯壳之中,皮相相同,骨相却不同。”

    虚月摇摇头,笑道:“重锦,你不要闹了。墨白还在闭关,怎么就突然跟你出现在一个躯壳里了?”语罢,她欲离开。

    “重锦?他何时成了重锦?他不是重锦,他是魔君樊枯!”墨白眼里浸着冷淡。

    虚月先是一愣,旋即释然:“他是樊枯,我早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留他在身边?”墨白一脸疑惑。

    不知为何,看见他这幅与上浅相似的清高姿态,虚月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她笑了,神色自若,“因为,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魔界就会把这笔账算到上浅头上,我就自由了。这种走狗的生活我过够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否想要阻拦我,你注定要跟他一起死。这下你满意了么?墨白?”

    “你果然,还是忘了我的名字,我不是他呢,虚月。”墨白抬眸,黑色瞳孔渐变为红。

    虚月一惊,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他拉住,硬生生被他扯过来。

    “所以,你对我的迁就,只是戏对么?为了摆脱上浅的控制,你要牺牲我?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魔君樊枯。到底是跟了自私的主子,从前的你,可从不曾这样自私。”樊枯浅笑着,他抬手轻触她脸颊,眸中潜藏着危险。

    虚月抬眸毫无畏惧的回望他,他说的是事实,她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刮的逐渐狠了,弄的她脸颊生疼,她施咒攻击他,却被樊枯先一步发现。于是他封住她的法力,将她钳制在怀,在她耳边吹气:“都说魔君樊枯生性多疑,可终因是你诱我,所以我明知是局,也照样深入了。你受上浅指使,也是为摆脱他,我不怪你。可你又怎知,上浅为何选你布局?那日不惜闯入仙界,便是上浅放出消息,说你恋慕凡尘被关天牢,所以我才去救你。虚月,我爱你万年,我不管现在的你是否对我还有情,但你要我做的,我便会义无反顾。我想看看,如今的你,是否真的下得去手杀我。”语罢,他施法变出一把匕首,将它塞到虚月手里,然后来到她面前。

    张开双臂,他眼中带笑,“来呀,虚月,我跟你说过吧,我的弱点在心脏。只要你把匕首插入我的心脏,我就消失了。来呀!”樊枯冲她大喝。

    虚月眼里飘过一丝迟疑,现在杀他还不是时候,这可是条大鱼,弄的好了她获得的可不只是自由,上浅从她这夺去的,她都要一样一样拿回来。她拿过匕首,双手将其执着,扬臂便刺,却在离他心脏约两寸的地方止住。她眨了眨眼,将匕首扔了,冷眼将他望着:“算了,我今天就饶过你,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她绕过他,准备离开。

    终究没下手呢,是在心里权衡完利弊了吧,她定是觉得现在杀他还不是时候。他笑了一下,强硬的挡住她的去路,他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眼神充满炽热,他靠近她,语气暧昧:“那么现在,该我出招了。”

    就在虚月不明所以时,倏地,唇上一软,她身子一紧。唇瓣被他温柔的厮磨,他的眼光不同于他唇上的柔和,炽热的让她有些承受不起。

    远处,上浅沉着脸将此景瞧的清清楚楚,怒火在胸中蒸腾。他不知为何会如此生气,只是看到虚月被陌生人抱着,他就怒不可遏。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破坏,这是诱杀樊枯的必经之路,他不能为一时之气所困。思及此,他默默转过身,他想离开,可脚却像灌了铅,不听使唤。

    许久,樊枯放开虚月,虚月抚摸红肿的唇,眼里始终带着沉重。

    樊枯执着她的手,笑意款款:“虚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向上浅方向望了一眼,点点头,道了句好。

    得到她的同意,樊枯化身紫色巨鸟,眉眼似凤,麟毛皆紫。虚月轻轻抚摸他的翅膀,喃喃道:“原来你是鸑鷟啊,怪不得,怪不得。”她爬上巨鸟的背,巨鸟即刻展翅。

    见两人走了,上浅也化作银龙追随而去。

    大概飞了很久,虚月有些瞌睡,待觉无风吹过时,她便坐起来,发现这里是人间,现在的人间是夜晚,他们身在芦苇丛中,萤火虫煞是好看。

    樊枯化作人形,她问他:“你为什么要带我来人间?”

    樊枯略显神秘的看着她,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拉着她一起走出芦苇丛。二人走了很久,便发现远处有灯光,离灯光稍近些时,虚月听见了人的欢闹声。她突然变得踌躇不前,不知该不该靠近。自青菱那件事起,她有些害怕了。

    “你不要怕,不过去的话,你才会后悔。”樊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示以安慰。

    从芦苇丛中出来,他们看见一盏简陋的油灯,灯光便是从那散发出来,油灯的主人是一户普通人家,夫妻俩在院里吃西瓜,女人把孩子抱在腿上,一句一句的教她念儿歌。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儿歌在孩童软糯的复述下顿时多了趣意。

    虚月一见那孩童,眉眼皆惊,这孩子怎与青菱生得如此相似?这时,只听樊枯在一旁说:“这孩子是青菱的转生,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今,她大概有四岁了。想不想去看看?”

    望一眼那孩子,虚月点头,将自己化成普通女子的模样,只是她的疤痕她实在无能为力。而樊枯也将自己变成了翩翩公子,玄色长衫,如墨的发用一根玉簪束着,未见儒雅,倒像斯文败类。

    虚月用纱巾将脸捆好,与樊枯走去那人家。

    “我与娘子迷路在此,不知可否借宿一晚,在下必有重谢。”樊枯率先开口,同时欲将玉佩送出。

    他们夫妻俩都是好人,没收玉佩,很热情接待他俩。虚月的疤痕即使有面纱覆着也异常明显,两人在望见虚月后一愣,本来姣好的面庞当真可惜了。发觉他们怪异的目光,虚月黯然垂目。

    樊枯很是自然的将虚月拥在怀里,笑着解释道:“阁下有所不知,我娘子是当朝将军的女儿,七岁习武,十岁就上了战场,有点伤也是应该的。”

    虚月靠在他耳边轻声质问:“你不肯帮我隐去伤疤和头发,是不是就为了这一抱?”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他故作惊讶。

    “哦哦哦。”夫妻俩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抱歉的笑着,去为他俩准备卧房,只留小孩在院里。

    小孩嘴上还带着西瓜籽,她笑着跑到虚月身边,抱住她的腿。

    “抱……抱……”小孩真诚的望着她。

    虚月于是将她抱起来,替她擦去西瓜籽,笑脸盈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倾伶,今年四岁了。”孩子呆萌的样子,让虚月心一软。她望着虚月,伸手轻轻摸虚月的脸,小声问道:“为什么你的脸上有疤?”

    樊枯心一沉,虚月最讨厌别人议论她的脸,他缓缓闭眼,这孩子的命委实太苦。

    可预期的怒火没有来,虚月想了想,刮刮她的小脸蛋,然后笑:“我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倾伶拍拍虚月的脖子,示意自己要下去,虚月于是立即将她放在地上,让她自己玩去,含笑望着她的背影。

    虚月拍拍手,颇带感慨的说:“青菱的母亲与上浅有过节,后来她母亲就死了,留下青菱。上浅把她塞给我养着玩,我本以为她不会活下去,可是她后来就是长大了,我把她当做我自己的孩子,她要是不贪慕凡尘,我本来可以一直把她当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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