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索丹依旧寒冷。

    昭武宫,御前侍卫格图接过皇后送来的霄夜送进内殿,皇后掂脚朝里瞅了瞅,只勉强看到一道明黄身影直立龙案前,负手而立的身姿也只能引得皇后心头愈加空虚起来。

    内殿,耶律朔望着壁上幅员辽阔的土壤地势,瞳孔一点一点缩紧。东明连绵起伏的壮阔如同一根流进眼里的蜡烛,刺痛的明亮感从来没有减退。祈王山啊,只这一座并不算高的山头,他费尽心计依然翻不过去……

    离开的时候,方草正盛,王兄举杯就在这里为自己饯行,“朔儿,大哥等你的好消息!”

    “皇兄,待我再归来之时便是我索丹踏进东明之日!”

    誓言,总是误导人的眼睛与心志。

    再归来……再归来的那日,斜阳正浓,秋风萧瑟,再相见你我却已阴阳两隔。你没有等我回来,我也没有收服东明,这一次,我们都输得好彻底!

    格图将宵夜轻轻放在龙案前,手抚腰间配刀,垂首道,“王上,王后娘娘亲自送来的宵夜。”

    耶律朔思绪回归,旋即应道,“慕胤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格图一怔,抿唇敛眸,脑袋垂得愈发低了,“王上,属下格图。”

    耶律朔身子一僵,转身定定望着案前黑色官服的男子,眸中有一瞬间的惋惜闪过,随后又自嘲一笑,“朕糊涂了。”

    “王上是我索丹万民的王上,您没有糊涂。”格图神色严肃,似乎对于耶律朔的话很生气。

    “是啊……”耶律朔仰起头长舒一口气,眼圈有些黑青,过多的担子将那年轻的眉目压制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是万民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怎么可以糊涂……”

    那声音疲惫而无奈,连格图一时间都听得有些心酸。

    耶律朔打开瓷盅盖,熟悉的清香扑鼻,顿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见王后了,于是径直出了昭武宫,“摆驾承恩殿。”

    承恩殿。

    皇后刚刚将孩子哄睡,自己卸了装束,猛然听到门外内侍尖声禀道,“皇上驾到!”

    于是承恩殿所有人匆匆赶到大堂以皇后为首纷纷垂首等待,待得那一角明黄色龙袍从眼前经过,众人齐齐跪拜,“皇上万岁!”

    耶律朔见皇后一席素青里衣,青丝垂腰,顿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旋即将众人谴退,又亲自扶起皇后与自己在横榻坐下。

    皇后云瑶是他的结发妻子,也是他唯一孩子的母亲,这些年云瑶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不管是昔日的王府还是今日的后宫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可就是这样好的默默无闻,才总让他最容易忽视。

    云瑶亲自斟了热茶一杯放到他手边,轻轻一笑,“王上在这里歇息吗?臣妾去准备沐浴香汤。”

    耶律朔自登基之后已经很少像从前那么任性肆意,许多情绪也总藏在心里,其实云瑶这简单两句话已经将他所有的疲惫和劳累唤醒,然而作为帝王,他只能神色如常的点点头。

    半晌功夫,沐浴香汤准备就绪,云瑶遣了所有侍女,亲自为他解下繁复的龙袍,男子小麦色健康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一种诱惑人心的光泽。水温偏热,却有助于解除乏困,他合眼靠在浴池边上,有片刻的功夫可以什么都不想。

    直到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替他擦背,那种感觉不是渴望,也不是安逸,是一种熟悉的了解,从前年少不懂珍惜身边人,如今被帝位身份束缚了翅膀,方觉得高处不胜寒。

    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回眸与她的翦水双瞳相对,淡笑一声,“有劳你了。”

    云瑶眼眶一涩,却是满怀幸福甜蜜,顺势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浴室的温度骤然上升,两具浸泡在水中的躯体相依相偎,暖气熏得彼此双颊泛红。

    “灏儿睡了?”

    “恩,这几日越来越皮了,今日居然爬到树上去了,再不管教该反天了!”云瑶想起下午那场面就心惊胆战。

    耶律朔闻言难得的哈哈大笑两声,将怀中人儿抱得又紧了两分,“朕的儿子嘛,岂是那舞文弄墨的没用男人!”

    云瑶掩唇一笑,挥拳在他坚实的胸膛轻捶两下,耳根愈发火热了,娇声埋怨道,“你呀,哪有你这样宠孩子的!”

    耶律朔眸色一沉,语气竟带了不属于他的低落与遗憾,“可惜,他是朕的儿子,注定要被这王宫锁一辈子。”

    云瑶轻轻蹙眉,这些年了,她怎会不懂他的心?想起孩子日后也要挑起了父亲肩上沉沉的担子,一瞬间心里翻江倒海。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使命,灏儿既生在这王室家族,自有他应该承担的责任,王上也一样,臣妾也如是。”

    耶律朔不再言语,低头重重吻上女子的唇,仿佛要把一切的一切都燃烧在这指间的火焰中,永世不再翻身!

    索丹边城,呼延小镇。

    唯一一家客栈门前围满了人,店门四周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大汉,门前椅子上坐着一绯衣翩翩的佳公子翘着二郎腿摇着玉骨扇,星眸一转,华光流溢,无论男女只要被那眸光一扫,顿时心跳漏掉半拍。

    客栈老板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大善人,谁也不明白他这么会惹了人,还一大清早就闹的四邻不安。此时老板一脸愁容,左看看右看看也看不出个办法来……

    就在众人不明白之际,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勇敢的走出来,朝着绯衣男子骂道,“这位兄台,你吃饭不给钱还打伤人,瞧你这打扮也不是本地人,你这是在挑衅我们的王法吗?!”

    绯衣公子一双摄人心魂的眸子缓缓移到书生身上,那书生顿时心头一阵颤抖,竟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做的不好吃还要那么多银两,当然该打。”清魅的声音将四周所有嘈杂议论声压下,再次让所有围观者哑然。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老板耷拉着脸过去,极是哀求道,“这位公子,一切都是小店招呼不周,请您息息怒火,小人还要做生意的。”

    绯衣公子“啪”一声将手中玉扇合上,浅笑盈盈望着老板,刚要开口,忽然一阵温和如煦风的声音穿透人群而来,“老板莫怪。”

    而后,人群又是一阵惊呼,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下子见到两个天神似的公子,还要不要人活了!?来人,玄袍绘白兰,朵朵清雅,根根生韵,眉目如画,气质如诗,在这些百姓眼里就好比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老板痴痴看着仙人公子朝自己走过来,笑容虚无如风,却又明明叫人难以抗拒,他简单作揖,从怀中掏出一锭纹银递上,“我家娘……恩,我家兄弟脾气暴躁,得罪之处还请老板海涵。”

    “哦……呵呵,哪里,哪里……”那老板本就是和善人,而来人又礼数俱全,匆忙也笑笑。

    “多谢。”

    然后,绯衣男子长眉一拧,瞬间如一道红烟飞离而去,玄衣男子无奈也如风般掠去,只余下那一群还难以回神的人们呆立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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