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从来不下雪,清湖也不会冻死,只是气候会受外面的影响寒冷不少。

    除夕,不知外面有多热闹总之今年的小筑是分外热闹,丰楼做了好多灯笼挂在两座小筑之间,丰岚教给了欲晚许多年糕、点心的作法,而欲晚则特别喜欢丰岚,一个劲地唤姐姐。凤影弄来了几箱烟花,就是因为太好看所以被凤鸾歌很快就都放完,纵然大伙都没来得及观看……

    一顿年夜饭吃得寞庭回味无穷,老者更是难得奉献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解忧”酒,到最后因为争那一小杯还红着脸与凤鸾歌过了个百招有余,然后胜负未分,便酒劲上来直接在屋顶睡了过去。

    百里逍也心情很好,与丰绍痛饮一番,白色的发,酡红色的双颊方令这个飘渺的公子尝了回人间解愁的滋味。别看素日里大公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泠模样,酒量差可以理解,但酒品不好就实在让丰绍后悔与他共饮了……

    此刻屋里酒气熏熏,寞庭抱着桌腿睡的正香,丰楼被丰岚和欲晚扛回了对面小筑,凤鸾歌不知去向,而丰绍则是被喝得一塌糊涂的大公子死拽着去了自己房间,说是要给他看什么宝贝,咳,换作从前的丰绍一定二话不说敲晕了就走……

    房间弥漫着一股清醒的草药香味,一张床,一方书案,一张圆桌,两处柜子,简单明了,百里逍踉跄的身子被丰绍扶住坐在椅子上,自己迷醉着双眼仰起头朝丰绍笑笑,含糊不清道,“小凤啊,喝酒多了会伤身,我就从来不多喝的……”

    丰绍勾勾嘴角,难得的好脾气,为他脱下洒满酒渍的外衫,“大公子一向严于律己。”

    “呃?”百里逍揉揉眼睛,那模样像个未睡醒的小孩,“是箫兄啊……不,丰……丰……丰少主……”

    丰绍不语,又谗起他的身子往床上送过去。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趁我不备给我灌酒……”

    “……”

    “知道你武功厉害,但也不能持武凌人是不是……”

    丰绍被他杵在自己耳边的热气弄得实在痒痒,只好咬咬牙根,“是。”

    “不是四个,是五个……芳云糕调气息,要放五个瑰子……”

    “……”

    丰绍忍无可忍,将他丢在床上刚转身手腕又被拉住,可想而知堂堂的丰少主现在有多想杀人!

    “小凤别吃辣……心头绞痛是……是……是后遗症……”

    丰绍心头猝然一惊,沉沉如夜的眼眸涌动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遂轻然拂开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双手,朝他低语,“知道了。”

    待得百里逍睡熟,他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为床上的人盖好方出了屋子。

    此时,月已中天。

    应着柔柔亮亮的月光,丰绍长舒一口泛起浅而简单的笑容,这该是他过的最轻松的一个除夕夜。

    拢了拢了披在肩头的雪色狐裘,他移步向对面走去,刚到古树下时忽然一阵冰凉落在额上,抬眸,树杈间倚坐着绯衣女子,盈盈浅笑望着他,像极了从前。

    树下的男子,雪白狐裘及地,露出里面锻青色袍裾,透着淡淡如诗如画的隽雅,面如素玉,眸似星辰,那种浅淡如风的气息令凤鸾歌有瞬间失神。

    丰绍足尖一点跃上树杈,在她对面坐下,凤鸾歌勾唇,将手中玉壶抛过去,意态阑珊看着男子仰头饮下一口,笑意渐浓。

    “现在,你是箫引凤还是丰绍?”她笑睨他一眼,眉锋微微耸动几下,如同问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问题,而事实上这个问题已经与她再无瓜葛。

    丰绍心头一痛,却是慢慢看得清明了,分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箫,引,凤。”

    霎那,女子目沉如水,眸似冰棱,带着几分森冷的杀气质问他,“你还没有玩够?我早就说过,我的归宿在江湖山野,终此一生再不会与你争那尊主,你不必在我身上花心思,回你的丰府去吧。”

    说到最后,星眸已经移开,转为望向天边皎月。

    闻言,丰绍的眸光只惊起淡淡一圈涟漪,似是习惯了这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只微微伸臂枕于脑后,似笑非笑问她一句,“那依凤少之见,我如今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又或者是在算计什么?”

    女子被他坦然无畏惧的目光激起心头一片蓦然,然神色未有半份改变,歪着脑袋冷笑一声,“不是为了那富甲江湖的凤家么?可这么久以来你的改变……或者说是做法倒有些让我看不明白……”

    若说他是为了凤府,却只是默然在她身边,倒真像是铁了心要在此隐居似的。

    丰绍静静望着几乎肉眼看不见移动着的月亮,忽然对她道,“喝了不少酒,一时睡不着,不知道凤少愿不愿意听在下讲个故事?”

    恩?凤鸾歌摸不清他的用意,瞥一眼对面男子已然陶醉的美好,默然不语,只是也将半个身子斜斜靠在身后树干上,仿佛依枝而生的一串海棠。

    “在某个武林,曾经出现过两个极端辉煌的人物,一个有着王侯般的气质,一个却有股邪魅的妖气。那时武林正值盟主换届之际,各路英雄齐聚一方,那二人也因此相识。他们初见之时,便将对方视为竞争唯一的对手,从此一路相斗相惜相暗算。”

    凤鸾歌饮一口酒,静静听着男子柔和如珠的声音讲述着,时不时还能感觉到他语气里泄漏出的一丝怀念或愉快。

    丰绍弯唇,眉梢眼角带出迷人的暖意,那些往事,那些过去,当时只道是寻常。

    “二人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每次联手杀敌都是四六分,呵呵……当时魔门手下四派不声不响在他们手中消失,当然放火投毒这些事两人做得是一回生二回熟,武林在他们一步步掌控中按着他们想要的方式发展……”

    说到此处,丰绍挑眸看了她一眼,她只抱臂于胸,凝望头顶夜幕。仿佛是感觉他停了下来,她不禁追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遇到了共同的敌人,借那人之手想要除掉一些于己不利的人,更是想借机树立他们在众人面前的威信。而那时,有一个人却凭着‘美人计’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天下第一门,所以那另一人只得再寻他法了,而其他的办法嘛……”

    “最好是在各路英豪面前树威立意,或解救众生收得人心。”

    丰绍一时诧异她的接话,很快又明白过来,她是谁?她是纵横武林的凤鸾歌,这世上若说还有一人能与他相并存的话,也只能只会是她。

    于是他点点头,继续道,“然后,他们遇上了强敌,几次三番都弄得狼狈不堪……那个时候,有很多次他们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彼此于危难,而理由则是,对方只能死在自己手中。”

    说这些的时候,丰绍唇畔扯起来的笑容如兰遇琼露,夜昙偷绽。自己始觉,原来曾经很久,时机都被他们倔强的擦肩而过。

    凤鸾歌听到此,讥诮一笑,直点主题,“原因恐怕也不仅仅是这一点。”

    丰绍笑而不答,换了个姿势依干而坐,“强敌在侧,他们联手对敌,最后倾尽全力一拼……最后……最后……”

    忽然心口一涩,喉咙一窒,如今回忆起来一如当时的撕心裂肺。

    “怎样?”她认真望向他,丝毫没有发觉这个故事的不妥。

    “最后,一人揽下两道致命杀招,坠下山崖……”

    刹那,他的明亮倏忽覆盖,满脑子是她消失于眼前的绚烂,刺目刺心,双手不禁紧紧攥拳。而她的眼,凝滞在月白色光华下,眼前忽地有什么闪过又消失不见,胸口好像微微泛痛了……

    胸口,胸口……

    半刻的沉默,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清楚她想过什么,只是彼此默契的再不提半句。

    一壶冷酒已尽,凤鸾歌随手一抛,片刻听得远处一物落地之声,力道刚好,没有摔碎。

    丰绍依旧闭眸,半刻功夫记忆在心口填满,轻轻启唇道,“另一人也追了下去,然后……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似是知道他不会回答,她急忙追问。

    丰绍却顿时精神了,心情也不再沉闷,直起身来幽幽道,“既是秘密,又怎么可以随便告诉人呢。”

    不待她细想,他轻然跃下树梢,排排身上尘土,“很晚了,下次再接着讲。”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方才的故事萦绕在脑海,凤鸾歌思忖半晌恍然大悟,再望向不远处小筑时的眼神带着疑惑与迷茫。

    而又或许,他说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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