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我觉得眼前若有光。怎么会有光呢?我现在在哪?是死是活?我脑子里一片混沌,揉了揉眼,然后有些畏惧地睁开双眼。

    我朝着光亮的方向侧过头去,入眼是一个柏木雕花小窗,晨曦从窗棂中透过。我虽然一时记不起这是哪儿?但我着实知道阴曹地府绝不是这样。我没死?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我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身下是柔软的绒被,盖着的是捻金丝的锦被。这房间里的布陈到也讲究,墙角放着一只紫檀木仿竹节雕鸟纹多宝格,挨着便是一个黄花梨木镜台,我瞧着都有些眼熟。

    我稍稍活动了下筋骨,正欲起身走到那窗边一看究竟。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是绣鞋踏在楼梯上的声响,我听着应该是个妇女人。

    我有些害怕,不知来者是谁,连忙闭上眼去,装作熟睡的样子。

    “嗳……”那妇人走过来,在床边停住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的声音我耳熟得很,我连忙睁开眼,喜出望外地喊了声,“娘亲!”

    果真是娘亲,她穿着一身鸦青色蝙蝠暗纹袄裙,神容憔悴,眼神涣散,看上去老了许多。我这才想起来周遭的陈设为何这般眼熟,原来我此刻就在侯府西苑中的揽月楼里,这阁楼上偏僻幽静,我只是小时候与堂兄们捉迷藏时来过两次。

    娘亲见我醒了,愣在原地大睁着眼望着我,两行浊泪从她泪沟中翻滚而出。她倏地扑过来,将我的头紧紧按在她的怀里,“雪阳,我的雪阳,你可算醒了!”

    我恍在梦中,直到触碰到娘亲怀中的温度,我才敢相信,这并不是一场梦。我埋在娘的怀中痛哭了一场,在慎庭之时我从没有奢望过此生还能与娘亲相见,倒是苍天垂怜。不过,我很是不解,我最后不是饮下了一杯鸩酒么?怎么又忽然回到了侯府?

    娘亲拉着我的手,仔细地端详,叹道:“得亏你姑母法子多,不然我就再也见不着我的雪阳了。”说着,娘亲伏在我的肩上又哭了起来,身子一颤一颤的。娘亲性子自小便好强,我从未见她像今日一般掉过这么多泪。

    娘告诉我,姑母早已预料到淳懿公主会预先对我下毒手,于是便让华娘命人提前将那鸩酒掉了包,酒中馋的换成了事先准备好的药,一味能令人十日之内气息皆无的药。姑母这一招瞒天过海实在高明,我的灵柩在东宫内停了七日,连刘崇明也以为我死了。

    待我丧期过后,爹爹便亲自带人到陵墓,将我从棺椁中救出。

    “你可知你爹刚把你救回府的时候,你面色惨白,一点气息都没有,之后又连着昏迷了十几天,可把娘亲吓坏了。”昏迷了十几日,这么说,现在已是二月了。

    “我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我伸了个懒腰,朝着娘亲咧着嘴笑道。

    娘垂着眸子扭过头去,我知道她是在偷着擦眼泪。她转过头来,别开话道:“雪阳饿了吧,我去让雅云去端些东西上来。”说着,娘便到楼梯那儿唤雅云去了。

    我有些奇怪,不知娘亲为何这般神态,像是有什么瞒着我。

    或许是我底子好,又或许是我躺着的那几日,虽然我不省人事,可娘亲她们没少喂我好东西,我竟觉得身子并无大碍。我问娘亲,“爹爹呢?我想去见他。”

    娘说待爹下朝之后便会来,但是我不能出这阁楼半步,这是娘临走前反复叮嘱的。她说这世上知道我还活着的除了她和爹外,便只有皇祖母和姑母了。娘说我以后或许都不能再叫“魏雪阳”这个名字了,因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魏氏的嫡长女魏雪阳死了。

    在坊间感叹这个魏氏嫡女是如何红颜薄命的同时,也在流传我的心肠是怎样狠毒,狠毒到太子殿下最终忍无可忍,再也顾不上宣德侯府的颜面,一杯鸩酒就将我了结。

    一旦有人知道我还活着,便会有无尽的祸端。

    我一个人待在这阁楼上实在有些无聊,我走到窗边,扶着窗棂向外头眺去,才发现春日已至,满庭一片新绿,还有庭中那几株西府海棠已经盛开,粉□□白的绽满了枝桠。

    再向远看,是侯府才被春雨洗过的绿瓦,屋檐斗拱,我怎么看都觉着亲切。虽然我如今也被居于一室,可想着不是在东宫,我便觉得十分的惬意。如今,魏良娣已经死了,我算是从东宫里解脱了么?我曾想过千百种离开东宫的法子,却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可即便我从此无名无姓见不得天日,也好过待在那个尽是阴谋算计的地方。

    东宫,我随着天边的万顷流云朝东边望去,发现穿过几条的街道,东宫朱红的宫墙、殿宇上高高勾起的檐角皆可见。最为醒目的是金色琉璃瓦的檐下垂着的那一条条缟素。难道是为我发丧时留下的,到现在还没有摘?可按照娘亲的说法,我在侯府已经昏迷了十几日,按理说丧期早已过去,难道又有谁过世了么?我倾耳细听,有凄婉哀乐从不远处传来。

    我心里越发忐忑了。

    我正出神,雅云用红漆托盘端了碗八珍汤过来。雅云是娘的贴身婢女,跟了娘十几年,她本来是和荣娘一起伺候娘的,荣娘随我入东宫后,便主要是她在娘亲跟前。娘说,虽说是在侯府,可没有不漏风的墙,知道此事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因此,娘还特意封了西苑,除了让雅云为我送些东西来外,其余人等均不许入内。

    雅云望了我一眼,复而又低过头去,唤了声,“翁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雅云的眸子里看到一丝怜悯。

    我让她将碗先搁在案上,然后问她,“东宫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雅云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向她打听这个,她的头越发低了,有些心虚地含糊道:“奴婢待在侯府,不晓得外头的情况。”

    她的眼神愈是闪躲,我愈是觉得定是有事。我佯装怒极,高声道:“那你总该知道东宫如今是在替谁奏哀乐吧?”

    “太子妃……三日前殁了。”雅云被我一吓,连忙跪下道,“长公主不想让翁主有太多思虑,刻意叮嘱奴婢先瞒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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