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此言?”我正色道。

    清河公主高挑着眉冷冷一笑,“难道良娣娘娘以为杀了几个知晓旧事的宫人,便可罪愆全掩、高枕无忧了?”

    几个知晓旧事的宫人?莫非她说的是荣娘?我大惊,连忙追问:“难道你知道是谁杀了荣娘?”说着,我上前一步,急促地恳求道:“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你们这些姓魏的女人一个个倒真是厉害,装模作样的本事一脉相承。只是你们戏做的再足,终了都是得散场的。”

    听她这般言之凿凿,我甚至怀疑自己曾经是否真的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姑母夜召平德王虽然着实可疑,但这并不能直接指正她做过什么。或是姑母有什么旁的事要交代,特意将他召过去嘱咐几句也未可知。我虽然知道这皇宫里头深不可测,没一些手腕是立不了足的。可姑母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她的眼角总是有淡淡的笑意,连对待伺候她的宫人都是婉婉有仪。

    上次她为了恳求皇上不要迁怒睿王,还在紫阳殿里跪求良久。如今她对睿王更是无微不至,方才在乾明宫还当着皇上和那么多近宗的面夸耀睿王聪慧仁孝。姑母不计前嫌,没有因为庄妃的过错牵扯到睿王身上,反而对他照料有佳,丝毫不亚于对刘崇明那个亲儿子。

    如今清河公主反倒平白无故地指责姑母与我,我有些不悦,“你劝你最好不要血口喷人。”说罢,我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身后再度传来她的冷言冷语,“你做了什么?你那端庄贤良的姑母又做了什么?难道还要我一桩一桩的说给你听么?你们如今难道不是在想着故技重施么?只是别忘了,人家太子妃可是南楚的公主,可不比二十年前的那个可怜兮兮任人宰割的虢采女!”

    我知道清河公主的性子,和她娘亲一样,乖张骄纵,谩骂羞辱起人来没完没了。我不愿与她纠缠,正快步往前走着。可“虢采女”三字一入耳,我的心随之骤然一紧,整个人僵在原地。我立刻转过头去,怕是方才耳误听岔,疑惑地确认道:“虢采女?”

    “你不知道?”她狐疑地挑了挑眉。

    我谨慎地摇了摇头。关乎虢采女的事我知之甚少,宫里的人更是三缄其口,从不提起她。从前我甚至不知道还有她的存在。

    “她是二十年前皇上身边的一个宫人,承蒙皇恩,竟怀上了龙嗣。只是她的福薄,怀胎还不足八月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母死子亡了。”

    我愣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清河公主见状冷笑着反问我,“真的只是她福薄?我看未必!要知道那时我娘亲和你姑母的腹中可都怀有身孕,父皇下旨谁先诞下龙嗣便立谁为后。最终呢?有的人胎死腹中,还有人堂而皇之地登上后位。”她忽然放轻了声音,面带神秘地笑了笑,“你只需细细思量,便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立在原地,心里久久不能平复,望着清河公主的背影渐渐模糊。

    天边开始升起烟火,漆黑的夜幕上倏地泛出一阵红一阵紫,将沉沉宫海照亮,在琉璃瓦上蒙了一层清冷的光影。

    我回到南殿的时候,戏台之上胡琴正伴着琵琶管竹咿咿呀呀地拉着,浓妆艳抹的伶人挥着长衫水袖唱着他人的悲欢离合。我实在没有心思,现在姑母那边尚不明朗,清河公主也在留心此事,如果薛氏入了她们任意一方之手,后果都难以意料。

    回到东宫,我有些着急,姑母已经召见了平德王,若是再这样拖下去,保不齐之后会发生什么,还是得早些想办法才好。可是现在容娘没了,我在东宫犹如海中的孤木,无依无靠,我一时不知道该指派谁出去,既能出东宫,还能不被别人发现。而且此事还不能让娘亲知道,上回无意和娘亲提起一次虢采女,她惶恐的神情我至今还记得。

    我忽然想起,上次堂兄给我送蛐蛐之时,嘱托的是东宫里一个叫作福来的小黄门,我想他定是与外头有联系的,而且他还与堂兄有接触,倒时说不准还能要他告知堂兄们,让他们适时帮些忙。不论宫里宫外,年初的事是最多的。元旦1刚至,便可听到鞭炮齐鸣,京城各处此起彼伏。不过也好,趁着人多事杂,漏一个人跑去外头也难得察觉些。

    再者,按照惯例,刘崇明今天天还没亮时就得去宫中参加大朝会,君臣同庆。他不在东宫,我也方便些。

    我叫来福来,他一听到我要差他做事,笑着满口答应了,“能替良娣娘娘当差,是小的的福气。”。福来没我想象中的老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看上去岁数不大。不过他在东宫待了好几年,与东宫里的侍卫私交甚好,多少也是摸着些门路的。

    元旦的晨曦刚至,东宫前便燃起爆竹,燃尽之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殿宇的檐下也挂了一排大红灯笼,映着一大片白雪,红得更灿烂了。

    趁着东宫燃爆竹的那会子,我让福来赶去平西王的府邸,速将薛氏接来。虽说大年初一便去人家家中要人着实有些冒昧,可如今实在是等不起了。我让他跟平德王那边交代,说是东宫这边太子妃娘娘想召那产婆来再见一面。

    我起先想着要不要向淳懿公主招呼一声,可忽然记起她曾与我说,事事皆由我替她定夺,想着应不用再去叨扰了,也省得打草惊蛇。

    我在殿里等福来的消息,可等了许久仍不见他回来,我有些着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正靠在熏笼上,却如坐针毡,沁儿给我端来的膳食都被我回绝了。正焦虑着,门外忽然传来黄门的通传,“太子妃娘娘到。”

    她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常来我这做什么?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得了。我连忙跑到殿外去迎她,只见她身后跟了十几对宫婢,手里的捧着红漆匣子和戗金彩漆盒。

    她穿了一身粉色袄裙,外头又裹了件雪白的玄狐滚边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日渐圆润的巴掌脸来。我连忙扶她入殿,“外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又来了?你怀着身孕该当是我去看你才对。”

    “这元旦日,太子入朝去了,这东宫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怪冷清的,想着妹妹应该也是,便给妹妹提了些吃食、玩意来。”说着她瞧了我海棠红裙裾一眼,抚了抚上面的芙蓉花暗纹,道:“妹妹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可我看着总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我回头看了一眼沁儿,她一脸茫然地朝着我摇摇头。

    “哎呀,瞧我这榆木脑袋。妹妹,上次我送你那块玉佩可在?”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得让沁儿从我锦匣中取出。淳懿公主接过玉佩,然后罗缨系在我裙子上,“这就对了,你瞧这样就不会显得空了。你我情同姐妹,难得的缘分,这玉佩也是姐姐的一份心意。”说着,她又指了指她裙裾上的玉佩,看上去和我的还有些相似。北汉不兴坠这个,可她这一番美意我也不好辜负。

    正说着话,有宫人通传福来已到殿外。我看了一眼淳懿公主,琢磨该如何是好,稍稍露了为难之色。淳懿公主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连忙起身道:“妹妹可是还有什么事?姐姐不叨扰了。”

    我想了想,薛氏之事也关系到淳懿公主的安危,她不应该被完全蒙在鼓里,现在让她走更是见外了,大不了要是涉及些旧事,让他们打住便是。于是我起身扶她坐下,然后传福和薛氏进来。

    可进来的却只有福来一人,只见他紧皱着眉,许是遇着事了?

    “薛氏呢?”我问她。

    “薛氏?可是替我接生的稳婆?”淳懿公主侧过头,扶住我的手臂问道。

    我点点头,“上回薛氏入东宫的时候我没见着,虽说这薛氏的手法娴熟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的,可毕竟公主您生子是大事,我想着还是亲自见上她一面更稳心些。”说罢,我侧过头去,问福来道:“薛氏在哪?你带来了么?”

    “娘娘……”福来支支吾吾道:“小的到平德王府的时候,那薛氏便已经回去了。小的又去薛氏家中找她,可她家的门却紧闭着,听她的街坊邻里说她刚走没多久,神色匆匆的,往出城的方向去了,现在去追应该还追得回。”他顿了顿,望了我一眼,又望了淳懿公主一眼,“可要不要去追,只是怕惊动了太……”

    薛氏匆匆离去,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么说有人在暗地里也准备出手了,不然她也不至于在元旦这日便急急忙忙地逃出长安。

    “当然得追呀.我腹中的孩子还没出世,可还眼巴巴地等着她来替我接生呢。她现在出长安城,谁知道她要何时何月才能回?”

    淳懿公主说罢,福来望了我一眼,我想着既然有淳懿公主在,也算是名正言顺了。于是指了我殿中另外几个小黄门出宫,并让他们去京城里找我堂兄手下的人帮忙。

    福来没走多久,淳懿公主小坐片刻便走了。

    我总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坐在殿里越发忐忑,望着槛窗外的飞雪出神。天色渐渐暗下来,可出宫的黄门却没有一点音信。

    “不好了,娘娘。”外头传来沁儿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薛氏定是出什么事了。

    只见沁儿小步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对我说:“今日您使出宫的黄门全都没能出去,被太子殿下的人拦住了,全都关到慎庭去了,而且都被杖责了两百,就算人活着怕也是废了。”

    我气极,怒道:“混蛋,他们怎么敢这样欺负我的人?”

    沁儿紧皱着眉,声音越说越低,“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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