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坐在柔软的棉料沙发上,却仿佛如坐针毡,喝了几口茶才整理好思绪,开口却是说道:“呃,东方君,您可能还没看到,我在您和汤君走后在《星空晚报》表达了我的态度,我绝对支持汤君对于伊甸囊胎生动物的保护,希望您能够相信这一点。”

    “嗯,我可以相信。”东方建国调出便携终端上的《星空晚报》网站,的确看到了那条《宇宙学家扎伊采夫宣称新发现宜居行星可能具有特殊智慧形式》的消息,心里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理解了。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终究开始泯灭不了自己的良心,她从某种角度上和汤义就是同一类人,即使知道那个智慧生命的生与死和人类没有什么关系,也会在不触犯人类文明的利益的情况下尽力保护。

    “那……那真是太好了,无论如何您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无论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忐忑地说道,奇怪地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说实话我真不想告诉您,这事儿是和希尔有关的——我并非没有劝过她,任何人都劝过她,包括我也包括若澜,但那真的没什么用处。”

    东方建国意识到她接下来所说的必然事关重大,很有可能便是关系到汤义与希尔·蒙特之间的恩怨——东方建国认为她们之间必然是有恩怨的,普通的商业竞争不可能让希尔·蒙特这样明智的投资者犯下不惜名誉也要以两万亿购下伊甸这样的愚蠢错误。

    “您说吧,暂时不必在意我的反应。”东方建国安慰地回应道。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看了看她,眼睛里的湛蓝色闪了闪,又喝了口茶才说道:“我想以您的技术查到希尔从前的各个身份并不困难。您大概也猜到了,希尔之所以频繁更换身份,其目标是汤君。”

    共和国允许改名,从理论上一个人可以在每一次重生时选择改名,而在同一个世代中也可以申请变更姓名。然而共和国人一般是不喜欢改名的,对于永生者而言原始的姓名就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因为共和国人唯一无法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姓名,共和国人的姓名往往带有着那个人所出生的时代的印记。

    如东方建国出生在地球时代的一九四九年共和国建国之日,故起名为“建国”用以纪念,而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出生在一九九一年苏联解体时,那时候她的家庭正准备移民到当时的共和国(也就是中国)才起了这样一个俄罗斯民族非常常见的名字,她们的名字都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而汤义的名字则简洁明了,“义”字是取她当时的人体培养室的编号末尾数字“1”,是当时战争后期为增加人口增强军力而最后一批出生的婴儿之一。这些名字都具有它们特殊的意义,承载着每个人最初的回忆,共和国人很难将其割舍,况且叫得惯了就连“王伟”、“富贵”这样俗气的名字都有感情了,真正改名的人确实非常少。

    希尔·蒙特如此频繁地改名更换身份,必然有其原因。而根据汤义的回忆,她自从第八世开始每一世都能遇到改头换面的希尔·蒙特,说她的目标不是汤义,傻子都不会相信。

    “这是为什么呢?”东方建国温和地问道,“汤君说她并没有真正与什么人结下过仇恨,在这一点上我也十分相信。”

    “那当然没有,当然没有。”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摆了摆手,“汤君毫无疑问是‘与银河共舞’的人,在那三四百年里希尔做了很多事儿,但汤君肯定都没什么印象了。”

    “那么是蒙特君?”东方建国隐约有些感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是,怎么不是呢?”伊万·尼古拉耶维奇面露愧疚之色,“我早说过希尔自卑得过分,偏执得可怕,她就是这样的人,我实在没办法劝她一句话。”

    “我听汤君说,蒙特君曾作为理财师帮助她做了几次非常成功的投资,所以她才能够有资本在第十二世时大肆挥霍。”东方建国面不改色地陈述道,“而汤君也正是在第十二世时遇到了欧若澜卿,我想这并非巧合吧?”

    “当然,当然不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若澜是希尔安插在汤君身边的。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但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意,而只不过是对于希尔习惯性的服从罢了。”

    然而这“习惯性的服从”未免也太习惯了,东方建国暗暗想到。虽然汤义一直觉得那个男人是贪慕钱财,但欧若澜看起来却并非对奢侈生活有什么渴望,他的着装打扮到行事风格都简约得再普通不过,很难想象一个贪恋奢侈生活的人可以每次出行都那么简单,甚至连目前共和国男人们流行的饰品都很少佩戴。他对于希尔·蒙特的“习惯性服从”,绝不是因为爱慕她的钱财而甘愿受她驱使的服从。

    并且,为了帮助希尔·蒙特损害汤义的利益,欧若澜甚至真的嫁给过汤义。这种事儿在任何一个共和国人眼中都是极度侵害男性权益的,很少有男人愿意这么做,这意味着买卖自己的身体和自由,甚至是等于自我贬低。

    “我不太明白,欧卿和蒙特君究竟具有怎样的关系?”东方建国直接地问道。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似乎对她直白的提问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也发现了既然是自己愿意将一部分希尔的事儿告诉她,那对方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这……这很难形容,若澜那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

    东方建国注意到她又用了“那孩子”这个称呼,这种称呼在共和国范围内是很罕见的了,因为共和国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被称为“孩子”,就连统一之后最后一批出生的人也已经快五百岁。然而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却将欧若澜称呼为“孩子”,并且这听起来并不像是随意说出的口头禅。

    东方建国心里又掂量了几种可能性,否定了几个之后还剩下几个,然而却并没有指出这一点。猜测什么不如听她继续说下去。

    果然,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说道:“他是四十多年前刚出生的,希尔对他而言就像是人生导师,或者说……或者说就像是母亲。”

    这个答案基本在东方建国意料之中,不过依旧有所差别。东方建国猜测的是希尔·蒙特就是欧若澜的母亲,因为大概也只有与之类似的古老人际关系能够产生如此强大的约束力,让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完全服从另一个人的支配。但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的这番话却否认了他们之间的创生关系,而用了“就像”这个词来形容。

    然而这个答案还是让东方建国有些惊讶,因为在共和国产生多余人口的行为是违法的。多余的人口由于得不到共和国户口不能够重生,而像欧若澜那样明显是已经重生过一次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最近才产生的多余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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