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尧十七年三月,经由各部精挑细选的二十五万大军会师黎关,其中太卫府辖下地方军十六万,主将多摩铭;水卫衙辖下全部水师八万,主将乌洛兰明仲;校武院两千,主将苏农信;禁军骑兵八千,主将韩文枞,对抗薄奚辰率领的黎关二十万禁军。

    一遍一遍擦拭着修鱼寿那套闲置多年的盔甲,赵月妩的眼泪一颗颗淌落,怎么也收不住。

    姒月公主偎在赵月妩身边,轻轻地摇着她手臂,“母后,您怎么了?”

    赵月妩抹下眼泪,勉强笑道,“月儿,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帮着你父王,知道么?”

    姒月公主乖巧地点点头,“父王他怎么了?”

    话音未落,修鱼寿和夏侯轩一起进来,一眼瞥见赵月妩双眼通红的样子,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修鱼寿看到她手里的盔甲,不由笑道,“从昨天到今天,你都擦多少道了?”

    赵月妩低了头,继续擦着盔甲,感觉像要把那铁打的护甲摁碎了般用力。

    “血腥味太重了,让我再擦擦。”

    修鱼寿皱了眉,一步上前夺过盔甲,“孤是去坐镇军演,一不参与,二不出征,你较什么真?”

    眼泪终于决堤,赵月妩攥紧手帕,看着修鱼寿双唇直抖,“你把我当什么了?”

    “到底怎么了?!”

    “修鱼寿!”赵月妩泪眼圆睁,声音大得把姒月公主直吓得一个哆嗦,“你敢对天发誓,此次出宫没有半点危险么?!”

    修鱼寿一怔,瞥眼夏侯轩。夏侯轩却似充耳不闻,眼睛看向别处。

    “你看我哥干什么?你不知道羁旅司的军备帐要过户赋司么?容成硕去哪儿了?啊?你别说他是去踩点打头阵了,姑奶奶我不信!五千禁军骑兵的军需,比参加军演的五万大军用的都多!连素和岳都猜到你们要动真格的了!谁当军裁带那么多真箭枪头的?那是对自己人用的么?你当我还是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么?你以为我还会把你当成当年那个直来直去的承王么?修鱼寿,你的心没变。可我们都知道,你已经不是为了一个单纯的目的就行动的人了!你习惯了深思熟虑,力求一本万利,所以我们什么都不问不说,可你别把我们当傻子!”

    面对赵月妩连珠炮式的话语,修鱼寿半响无言。

    姒月公主抱着哭成泪人的赵月妩,泪眼汪汪地看着修鱼寿,“父王,您倒是说句话,哄哄母后啊!”

    “军演的目的有三,一是整顿地方军,二是对西贡示威,三是借机打退在黎关外徘徊的西贡先头部队。”夏侯轩幽幽出口,“陛下,老臣没说错吧?”

    他们知道西贡的事,修鱼寿并不意外,毕竟那些奸细想挑反的并不只有武夫,还有地方文吏。直属吏监司的各地言谏官,都经过夏侯轩的严格筛选,凭他们的本事查出细作并不难。修鱼寿也早已猜到,姬少帛他们能在潜入地方后很快找出那些人,也是拜这些言谏官所赐。不出所料的话,夏侯轩那里应该还压着一批名单,名单上的人都和北尧的另一位权臣有关,也是姬少帛至今未查出的人。

    修鱼寿没想到的是,户赋司能从羁旅司的军备帐上看出行军的虚实。若是户赋司有奸细,此次行军岂不是已经打草惊蛇?

    “谁?!”

    赵月妩被修鱼寿突如其来的一声喝,吓止了哭,错愕地看着他飞一般奔向宫外。

    夏侯轩也直犯嘀咕,蟒寿宫外面不是有侍卫么?莫非还有人敢在外面偷听不成?

    没一会儿就见修鱼寿提小鸡般,捉进来一个人。

    “素和岳?”赵月妩擦干泪水,站起身迎上去,“出什么事儿了?”

    “什么事儿一定要到蟒寿宫来?你一个副官长就不能解决么?既然到了,为何不通报?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见修鱼寿一脸怒气,素和岳两腿一哆嗦跪伏在地,“回陛下,臣只是听得娘娘哭泣,实在不方便……臣,臣刚想换个时候来,不想陛下如此警醒……”

    “到底什么事儿!”

    素和岳双手递上一本账本,“娘娘昨日吩咐臣,今日下了朝将账本整理好,直接送过来。”

    赵月妩一听直扶额,忙上前接过账本,“大人快请起,都怪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素和岳站起身,行礼道,“臣告退。”

    赵月妩点点头,惊闻修鱼寿一声喝,“站住!”

    素和岳又是一个哆嗦,刚移了两步的腿再次软倒在地。

    赵月妩见势急道,“你想问什么问我好了,别难为我的人!”

    “小五!”

    夏侯轩这一喝,赵月妩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结果就看到修鱼寿几欲喷火的双眼瞪着自己。

    这个素和岳是个和赵月妩年纪相仿的男人,平日里因公事和她走得最近。她早就知道,自己对素和岳于公于私的照顾让修鱼寿心里别扭,只是他嘴上不说。如今他向自己的臣子问话,先不说她无权干涉,单凭她方才的语气就已经犯了修鱼寿的大忌。

    他指着素和岳,一字一顿,“你的人?好!”

    素和岳惶恐无措,“陛下,不是……”

    话音未落,修鱼寿已一脚跨过他,愤然离去。

    赵月妩委屈地瞅着夏侯轩,夏侯轩一声叹息,扭头追了出去。

    修鱼寿头也不回,一路冲着八王殿而去,脚速之快让夏侯轩不得不跑着追赶。

    听得身后脚步凌乱,修鱼寿猛地站住脚,没好气地转身,不料夏侯轩竟没收住脚,直直地撞进了他怀里。

    修鱼寿一个踉跄,扶住他道,“你追我干什么?!”

    夏侯轩平复下呼吸,瞪着他,“吃醋归吃醋,别把正事儿耽搁了!”

    修鱼寿一声冷笑,“你现在最大的正事,就是找个女官把素和岳换掉!”

    “修鱼寿!”夏侯轩气得直跺脚,“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你不是不知道小五那心思,这几年不是素和岳在撑着,户赋司早散架了!小五对他好点也是为了你!刚才是气上心头,也是无心之言,你怎么还较起这个真了!”

    “还只是好点?这都为他跟我顶嘴了!要是再多点,她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夏侯轩定定地看着狮子一样暴怒的修鱼寿,忽地大笑出声。

    看着他眼泪都要笑出来的样子,修鱼寿有些窘迫道,“你笑什么?”

    “你呀!”夏侯轩笑道,“回来这么久,还第一次见你这么暴躁。性子回去了,连自称都跟以前一样了,哈哈!”

    “我……”修鱼寿挠下头,“不是,孤就是不喜欢她对素和岳那温柔劲儿,看着就来气!”

    “那明兮儿对你呢?”夏侯轩不笑了,语气里透了冷。

    修鱼寿一怔,愣愣地看着夏侯轩,半响说不出话。易地而处,他绝对做不到对自己的女人如此隐忍,不管是为了什么。和夏侯轩比起来,他这个醋的确吃得太过荒诞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夏侯轩叹口气道,“今儿个要商议的正事,你不会真忘了吧?”

    修鱼寿闷闷地蹦出三个字,“郊尹涵。”

    “这都过多久了,你明儿一早就走,不会是想把她扔给我们吧?”

    修鱼寿恢复了平日的神色,道,“你那儿不是还押着一堆折子么?孤走前给你一封手札,你一起交给她。”

    “一起给她?”夏侯轩看下四周,低声道,“这宫里的大将可都去黎关了,她要是整个什么动静出来,我们可拿她不住!”

    修鱼寿勾了嘴角,一脸邪笑,“连你都这么想了,孤还怕什么?”

    夏侯轩愣在原地,看着修鱼寿大笑着走远。

    很久以后,夏侯轩才明白修鱼寿的这步棋。

    就因为宫里没有台面上的武将掌军,郊尹涵真想整什么动静,便会肆无忌惮。但实际上,尧王在宫中还有一员隐形大将,少师塬。

    当初诬陷北宫修的主意是少师虞出的,借箭的事儿却是郊尹涵自己找上少师塬的。原因就是少师塬一直对骞人太卫府的叛逃耿耿于怀,拒不复职,郊尹涵觉得他可助自己查明真相。孰不知,少师虞在出这个主意前,已和少师塬通过气,也将骞人太卫府叛逃的实情相告。所以当郊尹涵找到少师塬的时候,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郊尹昊和花苒被问责后,少师塬也因参与其中被革职,郊尹涵断不会对他设防。但她并不知道,少师塬被革职的同时,也拿到了和薄奚辰同样的禁军兵符,同骞人府叛逃的三十六名太卫一起,转明为暗,成了维护皇权的隐形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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