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离开,俺不要……

    可是世上又有那么多事情让我身不由己啊……

    俺不管了,俺只要你……

    但我不再会接受了,对不起……

    夜晚将近的时候,一个猎户在村边的路上捡回了一个晕倒的孩子。

    “这孩子吃了些毒蝇伞,我已经给他解毒了,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谢谢你啦,王大夫。”救了天宇的那一家媳妇说道。

    王大夫收拾着随身的药箱子,略带笑容说道:“治病救人,大夫的天职,有啥好谢的。”

    男主人说道:“这话说的,你不也是靠这混口饭吃吗。这药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这洋药不算贵。”王大夫又笑着说,“不如我就在这混口晚饭当个报酬得了,哈哈。”

    “那敢情好了!”男主人大笑着,叫道,“超儿,给爹刚在尹镇买的小烧预备着,一会招待你王大爷!”

    “知道了,爹!”还在外面跟另一个孩子玩耍的超儿答应着。

    “那我做饭去!”女主人走进外屋,在灶坑前引着火。

    王老医见女人走了,便小声对男主人说道:“吴老弟,你说今晚的事儿准吗?”

    “错不了啊,雪狼人那边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了!”男主人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已经完全暴露出来了,行动也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王大夫叹了口气,说道:“又将逃不过一场劫难吧?”

    男主人不为人察觉地笑了笑,“不会的,这场战斗受挫的将只有他们的人!一会儿就会有军队的田队长过来助阵了!而且可知指挥他们的只是一个叫莹的八九岁的小丫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王老医摇了摇头,叹息道,“哪个人又不是一条命呢。”

    “可是你知道他们杀了多少无辜的村民吗?”男主人低声而又不容反驳地说道,“你那套慈悲还是拿到别处去显摆吧!”

    隔了好半天王大夫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是不了解白对我们的恩情呀……”

    “恩情也当不了饭吃。”男主人满不在乎地说道,“大部分活下来的人都欠了一屁股的饥荒,有的干脆就被债主打死了!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二人就此没有再说话。等到吃饭时,男主人赌气似的猛灌着酒,最后和王大夫闹得不欢而散。王大夫走后,男主人叮嘱媳妇一定要看好家不准孩子出门一步,之后也带着一身的酒气离开了。媳妇不明白丈夫究竟要干什么,但又怕他打自己,就随他去了。

    半刻钟之后,那男孩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昏暗的油灯下,他看到一个孩子正在缠着一个妇人给他讲故事。他想说话,只是嗓子太干燥,气流一打喉咙通过他就猛地干咳起来。

    妇人被突如其来的咳声吓了一跳,喜道:“孩子你醒啦!”

    孩子点了点头,晕晕乎乎地起身就要下地。

    那妇人赶紧将他扶稳了,“你干啥去啊,孩子?”

    “找人。”孩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费力地说道。

    “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啊!”妇人以为这孩子头脑还没清醒,还处于幻觉之中呢,“乖,咱明天再找啊。”

    “明天……”那孩子说着,眼泪就滴落了下来,“恐怕明天就再也找不到了!”

    “孩子,说啥傻话呀!”那妇人又把他抱到炕上,“在这乖乖呆着啊,我给你拿点吃的去。”

    那妇人刚出了里屋,男孩就在炕上站了起来了。

    “嘿,你要干啥去?”那妇人家的孩子超儿问那个男孩。

    “去救一个朋友。是最重要的朋友!”男孩对超儿说道,“你也有这样的朋友吧?”

    超儿想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但今天夜里,村子估计会很危险。”

    “谢谢!”男孩抱拳行礼,“谢谢你们救了俺的命!”

    “是老王头儿救的,别谢我们。”超儿说道,“还没问你的名字。”

    “俺叫郑天宇。”男孩说着就把窗子打了开,回头冲着超儿笑了一下,虽然笑容中稍稍夹带着肉体痛苦的表情,“后会有期!”

    超儿也装模作样,抱拳行礼道:“那后会有期!”

    一夜的枪声都没有间断,不过是发生在茫茫林海中的一个永远不为人所知的角落。虽然军队损失不小,但雪狼人一切的力量仍像螳臂当车,被摧毁得化为乌有。那片血染的土地上,依旧是笼罩在暗无半点光亮的黑暗之中。而黎明时分的那第一缕曙光,也将会永远都不会照耀到这段血腥而满是纠葛的历史。

    现在,士兵正检查满地的人的生命迹象。那些人中,有一半是他们的自己人,有一半是雪狼人。有一大半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另有一小半是还能有点呼吸的。他们即将都被带走,活着的军人将被送到医院,然后享受终身的荣华富贵,只要他们保守住他们应该保守的秘密;而活着的雪狼人将被送去拷问或者做人体研究,去接替白的位置。至于死去的人,他们将会被永远埋于地下,就像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一路闻寻枪声来到这里的天宇,凭借着他敏锐的眼光和四周墙壁一样黑暗,一边躲避着来来回回搜索活人的军人,一边寻找着莹的下落。

    “莹,你在哪儿?”他匍匐在由人铺成的地毯上低声呼唤着。

    就当他来到战场中央的空旷地带时,他身边传来轻轻地应答声:“孩子,在这里……”

    天宇等眼前的军人巡逻过去,便朝着声音匍匐。

    等到了跟前,天宇认出了那个趴在人堆里召唤自己的那个女人:她就是自己被雪狼人关起来时,羞辱过自己的那个女人。

    “莹在这里。”那女人虚弱地说道,“拜托你把她带走吧!”

    那女人起身,露出被她压在身下的莹。天宇看着被血浸透了衣服的已失去知觉的莹,不知该怎么心疼是好,泪水就在眼里打转。刚刚分开才不过三天啊……

    他拖着莹,又一点点地向着战场边的林地移动过去。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希望,就像鱼儿又重新回到了自由的大海。那段路又是那么的长,那么的艰难,充满了绝望的陷阱,一不小心掉落下去,万念俱灰。

    但他不会放弃。他相信,只要相信自己不会掉下去,无论是多么高的山峦或者峭壁,都一定会过去……

    他们平安地到了树林之后,他把莹用树枝遮盖起来,然后只稍稍停留了一下,便又重回到战场的中央。

    “你咋又回来了?”那女人惊讶地问道,“快带着莹逃啊!”

    天宇趴在地上拉住她的手说道:“你要跟俺们一起走!”

    “我?”

    “对!”

    “我是不会跟你这个肮脏的人类小孩走的。”那女人毫不在乎地说道,“我又不怕死。”

    天宇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害怕去见那些跟你意见不合的同族,是也不是?”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你胆小!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你的亲人!”天宇激动地说道,“你懂得失去父母的痛苦吗?”

    “你懂得个屁!”女人厉声斥道,“快走,一会儿巡逻兵就又过来了!”

    天宇好像没听见似的说道:“你的孩子那么可爱……”

    “你在说什么?没时间跟你磨蹭,快给我滚!听到没!”

    天宇攥住她的手,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拖着这个大人就开始向林边爬去,“俺不会放弃。那些失去爹娘的孩子,俺比你更知道他们的痛苦!”

    “什么声音?”这时巡逻兵好像察觉到了这边有什么动静。五六个士兵正打算从战场另一边向这儿靠过来。就在将要发现天宇他们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吼叫:“肮脏的畜生!老子在这里!”

    女人低声惊叫了一下:“焰!”

    天宇身后的战场又响起了一阵子弹的狂啸。他趁这个机会赶紧将那女人拖进林中。

    那边的男人用最后一口气大喊道:“我们的后代要比我们强!你记住了!”

    女人默默地泉涌着泪,却乖乖地跟着天宇继续往更深的林中匍匐着。直到看到了莹。

    天宇把遮盖的树枝拿开,抱起莹,他感到她的小腹部潮湿温热,“她的伤口还在流血。”

    “我们应该赶紧找个有水的地方为她清理伤口。”女人试着站起来,不过她的腿好像中弹了,刚直起腰便瘫了下去,“我恐怕走不快了。你再往前走走,会有个池塘,快去到那里救莹吧,我随后就会赶上!”

    天宇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之后没走几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一个四周环林地小湖边。天宇赶紧将莹平放在湖边,用洁净的湖水清洗着她的伤口。

    “我好恨。”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天宇大吃了一惊。

    天宇轻抚着莹的脸,“莹,是俺啊。”

    “我好恨!”莹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嘴里却清晰地说着话,“你爹杀死了我爹!”

    “啥?”天宇回忆起三天前莹前去探路的情景,突然间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东西,“你现在受了重伤,不要多说话。”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肮脏的外界人。”莹又似乎是在说梦话,身体没有一点动作,“你们杀害我们,利用我们,最后还要毁灭我们……”

    这时,天宇注意到,有泪水从莹的眼里流出。但是当天宇借着星点的湖光看清楚时,却发现那是血!

    “咋会变成这样……”天宇手足无措,急得泪水掉落下来。

    一片红光从湖底升了起来。天宇大惊,赶紧挡在莹的身前。再细看那红光,宛如一只发光的大红鸟。周围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静,只有那光芒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无尽的杀气传来……

    天宇只听背后一声叫喊:“快逃!不能让那红光接触到!”

    天宇无可奈何,总不能弃莹而不顾吧!于是他随意捡起地上的一根手脖粗的木棍,准备迎接随时而来的战斗。那红光朝着天宇和莹迎面扑来,速度快得让天宇反应不过来,一瞬间已穿过天宇来到了莹面前。

    突然又从林子里闪出一道白光,与红光相遇后放出了一阵强大而寒冷的冲击波。待一阵浓浓的水汽散去后,空气中飘零着许多小冰晶。天宇抱着莹,被埋到了一层冰雪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是一会儿。有人抱起了被冰雪冲击的头晕眼花的天宇——是她,那个说要后追上他们的女人。

    “小宇,你还好吧?”

    天宇说不出来话来,迷瞪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莹的方向。

    “她现在生命已无大碍。只是太疲倦了。”

    “刚才的红……红光……”天宇结结巴巴依旧说不明白话。

    那女人坐下,将天宇轻轻地抱在怀里,说道:“刚才那道红光,我也不十分确定。好像是我族的守护魔,是个怨恨的化身。按理说是寄身在瀛身上才对,但瀛死后,它似乎是藏身于这座湖里了。我刚刚使的简易封印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那东西为啥会找上我们?”天宇喘了一大口气才说全了一句话,“还有……莹的爹是谁害死的?”

    “是郑蒙。”

    “好吧,俺差不多明白了。”天宇闭上了眼睛,“莹现在正疯狂地恨着俺呢吧?”

    那女人问道:“你认为是她的这种恨意才把它再次召唤出来的?”

    天宇反问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谁知道呢。也许吧。”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还也许是这个世上所有人的恨意……”

    天宇不再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在思考着什么叫做无辜:千千万万的人,为了所谓的仇恨,为了并不关己的事情而丧命或者要别人的命,两者都是一样的可怜;那到底啥才能叫无辜?那些丧命的人?还是所有被仇恨所驱使的人?如果那些被仇恨塑造成魔鬼的人也可以叫做无辜者的话,是不是有点便宜他们?可是,谁又愿意被仇恨所驱使?不是应该去怪罪那些制造怨恨的人吗?为啥要把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到漩涡之中?就像现在的莹,她即使杀了再多的人,在天宇的心中也永远是一个无辜者。因为虽然她给别人带来的苦痛是巨大的,但一种无形的力量给予她的苦痛将是更巨大的:她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失去生命,还有自己的快乐和幸福,是的,她的一生都将不可能体会到什么是幸福!而又是谁给予她这样的痛苦?如果那些死去的魂灵不曾纠缠她,如果她所在的世界不曾叫喧鄙视外界人,如果……但他马上又扪心自问起来:是不是因为自己偏袒莹才这么说?如果是自己的亲人被雪狼人杀害,自己还会为莹开脱吗?如果仇恨是降临在自己的头上,那自己还会这样置身事外吗?

    归根结底,也只是自己心里给莹说话罢了……

    也罢,谁让自己稀罕她!

    二人坐在雪地边上继续为莹处理伤口。这时“轰”的一声,冰封的湖面突然炸裂开来,那道红光又飞了出来!

    那女人惊叫一声,当时还没等二人有任何反应,那红光便冲向了莹。就在它即将消失于莹的身体时,天宇迅速地抓住了那红光的尾巴。一股奇烫无比感觉袭来,天宇感觉那只手臂快要废掉了。不过他仍没有松手的意思。

    “傻孩子,快松手!”那女人奔过去,却为时已晚,那道红光已分为了两半,分别俯身于二者的体内。莹立刻瞪圆了充血而无神的双眼,身体的伤仿佛一下子全好了似的,以迅雷之势飞身钻进林子中。而天宇则陷入了痛苦地挣扎之中,他嘶心地叫喊,不停地用拳头猛击自己的脑袋……

    “我不会让你受它摆布的!”那女人念动着咒语,湖泊的上空开始漫天飞舞着雪花,大地开始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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