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紫金阁里出来,秋茗扶我坐上了马车,问:“相爷,咱们是回府,还是去唐氏钱庄?”我摇摇头,秋茗清了清嗓子,对车夫道:“去叶大人府上。”

    叶宅。

    叶书骆没料到我会来,这会儿竟还躺在床上,见我进了屋,一脸惊愕,不好意思地笑道:“让相爷见笑了。”“没想到叶大人在朝中声誉如此之高,号称是朝中众臣楷模,也会赖床不起啊。”我笑道。叶书骆摆摆手:“什么楷模,不过是我不爱同他们说话,没法纠正这个谣传罢了,其实我生活中还是挺随性的。”

    说着小厮就进来伺候叶书骆穿衣,让我先去隔壁等候,我却玩心大起,偏坐在这里看着叶书骆穿衣。叶书骆脸上飞起红晕,叹气道:“相爷,你也实在该端些架子的。”

    我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道:“我没什么架子可端,倒是你,性子确实是孤僻了些,我见你这儿真是门可罗雀,是不是除了我,就没有朝中大臣会来了?”

    “相爷说的极是。”叶书骆道,“也只有相爷会来看看我了。”

    “你可是正二品大员,怎么混得这么惨。”我忍不住问。

    叶书骆挑挑眉:“天性使然,我早已认命。我这个性子,是不大与人亲近的。”他似乎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相爷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了?”

    我心说正好你自己问了,也不用我大费周章,便把事儿与他细说了,叶书骆认真听着,不时点着头附和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听我说话,待我说完,还送上一杯茶。

    “确实,也必须我来出面,须得保全相爷你。”

    我喝了口茶:“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出面是为了给我们留退路,若你有危险,我可以保你。”

    叶书骆笑道:“相爷就算不保我,我也是要去做的,相爷既决心反腐,我总得冲锋去。”

    “你和陈寒食比我熟,账本的事儿我已经派人想办法了,你先去敲打一下唐氏钱庄现在的老板,就是唐雪来的弟弟唐风吟。”我摸摸下巴,“我已查过,唐风吟胆子小,惊不起吓,加上他是唐雪来的亲弟弟,你见好就收,套点话出来就行。”

    “明白。”叶书骆道,“相爷这就回府吗?”

    “我却想在你府上吃个午饭再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请我吃这一顿?”

    “当然愿意,不胜荣幸。”叶书骆笑道。

    叶书骆宅子里环境倒是很好,园艺极佳,青瓷宝剑,一看就价值不菲,厨子的手艺也极好,清淡却有味,吃过午饭,我和叶书骆坐在院子里下棋。

    “春生,去泡茶来。”叶书骆道,“把前儿陈老板从辟州带的茶叶泡了来。”

    “辟州寒茶,可是难得的上品。”我笑道,“陈寒食对你不错。”

    “好茶得懂它的人来品,其实孔幽篁来找过我,相爷。”叶书骆道。

    说着春生已经端了茶壶和茶杯来,倒出两杯,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叶书骆,又倒了一杯递给秋茗,秋茗接过,我道:“成什么样子,这茶你也敢接。”

    秋茗眨眨眼:“鲁大师做的茶壶,既然有三个茶杯,那就是可以倒三杯,反正也是要倒出这第三杯来的,叶大人本就有意请我吃茶,相爷看到茶壶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不也就默许我接这杯茶了吗?”

    叶书骆大笑道:“说得对,你很值得这杯茶。”

    “你别太惯着他。”秋茗说得句句合我心意,我表面上却得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来,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刀。

    “这天底下就数你最惯他,反倒说起我来了。”叶书骆笑道,“上次孔大人来找我,我也请他喝茶,他还问我怎么拿出三只杯子来呢。”

    “孔幽篁是苦出身的,秋茗是打小跟着我在相府长大的,鉴赏能力自然不能比。”我道,“不知道韩苻许诺了他多少钱,让他冒着生命危险为他洗钱做假账。”

    “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用御文王的话来说,这些人都是不读书的,精神上极度空虚,才会不满足。”叶书骆笑道。

    “我也觉得御文王前几年提的,国家建官方学堂,适龄的孩子就去读书认字这个方案很值得一试,年限六年也可以考虑。”我点头道,“甚至可以再多几年,甚至是九年。”

    “只是现在这些官员,都忙着给自己赚身家,哪肯放出钱来建学堂呢?御文王又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陛下不批,他就接着提,这让陛下多没面子?被贬是迟早的事,没想到跟着韩苻造反了。”叶书骆叹气道,“好好的读书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不怕别的,就怕读书人有勇气,敢带兵。”我揉揉太阳穴,“御文王太理想,现在的辰国,靠理想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要除掉肮脏的东西,往往用肮脏的手段是最管用的。但是这样,在很多人眼里,就会是恶人。”

    “相爷愿意做这个恶人?”

    “我不做恶人,谁来做?”我挑眉。

    “那我陪着相爷。”秋茗抢着道。

    我踢了秋茗一脚:“边儿呆着去,我要和叶大人下棋了。”

    秋茗笑嘻嘻道:“是。”

    陈宅。

    陈寒食在家里,就开始整理账本,挨个查账,而且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连乐游也不放进来,地上摊满了账本,他坐在中间,拿着毛笔,一行一行看过去,眉头紧锁。

    炎炎夏日,陈寒食却觉得背脊发凉。当年国师把监视户部和唐氏钱庄的任务交给他时,一并给了他以前的不少账本和资料,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保存。他全都锁了起来,不敢翻看。他依稀知道,当年孙家的案子,再往前一点,范家的案子,林钟河的案子,似乎都和钱有关系,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如今周彧蓝要彻底反腐,把韩苻连根拔起,必然会触到以前的案子,他只能回来把以前的账翻出来查一遍,防止周彧蓝查到不对的地方。

    这一看不得了,陈寒食这才发现,韩苻的势力已经如同树根,渗入帝国的每一寸土壤,胆子大到,连太医院和暗卫都敢动手。

    陈寒食坐在地上想,这些账本就是国师给他的,也就是国师其实是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为什么还会让这些事情发生呢?陈寒食有一个可怕的设想:这些都是国师故意而为之,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故意给韩苻放水。——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国师也是站在韩苻那边的?不可能,那国师为什么还费这么大劲去对付韩苻?那为什么国师要这么做?

    陈寒食决定不再想这些事,他深知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陈寒食把和孙家、范家、林钟河有关的账目全部整理了一遍,重新做了一份账出来,并把原始的那份重新锁进地窖里,做完这一切,日已西斜。陈寒食这才发现自己午饭下午茶都没吃,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乐游、乐游!”

    “是,老爷。”乐游在门外应道。

    “吃饭!”

    “老爷,唐老板来了,要见你呢,在大堂等了半个时辰了。”

    “唐老板?”陈寒食皱眉,唐风吟?唐风吟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难道周彧蓝动作这么快,已经去敲打过他了?

    陈寒食从地上爬起来,脚麻得发软,头也有点晕,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你进来把账本收拾一下,我去见她。”

    乐游推门进来,看着满地的账本,忍不住道:“老爷,你这是在里面造反呢?”

    “咱们日后还有没有命,都看这些账本的了。”

    陈寒食走到大堂,发现唐风吟坐立难安地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看到陈寒食来了,忙站起来相迎:“陈老板。”

    陈寒食知道唐风吟的背景,唐氏钱庄本来不过是个比较大的钱庄子,因为唐风吟的父亲曾经做过户部尚书,这才和朝廷有了关系。只是唐风吟的父亲不知为何,人在壮年就暴病去世,刚好唐雪来彼时已在户部干活多年,也算是一个安慰,把她爹的位子给了唐雪来。

    唐风吟自然就继承了自家的钱庄,但是唐风吟心思却不在生意上,他没事儿就喜欢自己刻刻章子,做做手工——他做的东西都精妙绝伦,在市面上能卖不菲的价格。但是在生意场上,唐风吟无异于一个草包,若是被孔幽篁诓骗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什么风把唐老板吹来了?”陈寒食不动声色落座。

    “是这样,今儿叶大人来找过我,好像是为的孔大人的事儿,陈老板,这回你可得帮我。”

    “叶大人是工部尚书,孔大人是户部侍郎,叶大人来找你,怎么会为的孔大人的事儿?再者,孔大人的事儿,我能帮你什么忙?”陈寒食立刻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划清界限。

    “陈老板,孔大人在你那儿可没少买房子,这钱都是我这儿划出去的。你也知道以孔大人的官职,是不可能有那么多套房子的,孔大人当初买房的时候应该有和你说好提成的事儿,而我这儿自然也是这样,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啊。”

    陈寒食笑笑:“唐老板,我只负责卖房子,朝廷官员该有多少房子,能有多少房子,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情,提成这事儿又是从何说起呢?”

    “陈老板,如果朝廷查下来,唐氏钱庄跑不了,你们陈家也跑不了!”唐风吟道。

    “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若是要查账,来查就是了,我一点也不怕,倒是你们唐氏钱庄,朝廷的拨款也敢随意拨出去,连去向都不晓得,还让收据漏出去,也不知道你在当的什么家。”陈寒食挑挑眉。

    “我…”唐风吟噎住了,“孔幽篁在你这儿的账本,你是给还是不给?”

    陈寒食猛地一拍桌子,冷冷道:“就算是你姐姐,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的,要想和我要账本,叫你老子来要,你还不够格!”

    “你…”

    “来人,送客!”陈寒食起身,“从今往后,不许让一个姓唐的,迈进陈宅的大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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