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严寒,漫天飞雪,茫茫人间大地,所望之处,皆是一片冷透人骨的苍白景象。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雪势之大也属罕见,一旦开始下,便是鹅毛大的雪花直落个三天三夜,连歇也不带歇的,起初还有人夹着膀子缩着脖子颤抖着拿起扫把,将院中门口已落了一脚深的雪扫至墙角堆起,但没过多久,地上仍又落满厚厚一层,踩上去又是一脚深,加之天气极冷,只堆不化,最后,众人便索性弃了扫雪的念头,只等着哪一刻雪停了再扫。

    长宁街上将军府外的墙角处,两个乞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因他们平常可以居住的茅草棚太过陈旧,经不起今年如此大的雪势,已于前日一番摇摇晃晃后轰然倒塌,此刻两人正哆哆嗦嗦的紧靠在一起,且十分艳羡的朝着一侧的将军府观望。

    “你说,这将军府的午饭都会吃些什么?”一个年轻一些的乞丐口中说着,心中幻想着,且肚子十分应景的咕噜了一声。

    “鱼翅燕窝,海参鲍鱼,鸡鸭鱼肉......”

    “咕......”

    年长一些的乞丐还未说完,年轻一些的乞丐肚子及不争气又发出一声饥饿的嚎叫。

    年长的乞丐看他一眼,接着道:“鱼翅燕窝,海参鲍鱼,鸡鸭鱼肉,我看这些都不会有。”

    年轻的乞丐十分诧异:“这么大一个将军府不至于连这些也吃不起吧!”

    年长的乞丐向他解释:“你刚来没多久,有些事还不清楚,你看见那张悬赏的告示没有?”

    说着,年长的乞丐仰起头朝正对着将军府朱红大门那面墙上的黄色告示示意了一下,年轻乞丐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道:“早看见了,但我不识字,上面写的什么?”

    “沈府小千金得了怪病,沈正将军悬赏三万两找能治沈府小千金病的人。”

    “三万两...”

    年轻乞丐的下巴已快惊的掉在了地上,好一会儿,看一眼悬赏的告示再看一眼将军府的大门再看一眼告知他这个惊人□□的乞丐老哥,如此好几次后方才缓过神问道:“这沈府的小千金得了什么怪病,用的着花这么多钱悬赏,这能治她病的人找到了吗?”

    年长的乞丐白他一眼:“要是找到了还贴着这告示干什么?“

    年长的乞丐停住,四下里瞄了瞄确定无人注意他们后方又说道:”沈正将军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得怪病的是这小的,好像生在腊月初八,今年也不过才七八岁,平常看起来都是好好的,只是每年一到冬天,就开始犯起这怪病,说是风寒,却也不是风寒,咳嗽发烧的症状都没有,只是混身冰凉,严重时脉相呼吸全都停了,可也没死,缓了片刻慢慢的又恢复了过来,一立春,病立刻就好了。天越冷,病情越严重,都说这沈小千金必是中了邪了。”

    “那该请个道士才对!”

    “请了,怎么没请,还有自己揭了悬赏告示去的,可是都没用,还是一到冬天就犯病,赏金也是成倍的往上翻,起初将军府外排着长队的人要给沈小千金看病,到后来人越来越少,特别是今年,自上冬以来,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去给沈小千金治病。”

    “要是我能治沈小千金的病就好了,那以后咱俩......”

    “快看,快看!”

    年轻的乞丐话未说完,便被年长的乞丐摇晃着胳膊打断,目光从将军府朱红大门上收回看向身旁的年长乞丐,见他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眼中放着奇异的光彩,顺着他目光往前看去,瞬间脸上的表情变作和他一模一样。

    因为他们的目光尽头,那张悬赏三万两的告示之下,站着两个白衣男子,其身形修长挺立,其宽大白袍在风雪中随意摇曳,只看背影便被深深的吸引,尤其是居于前方站立的一人,若只看身形便只当他是正直青年的健壮男子,但一头及腰长发竟是如雪般纯白,被冷冽的寒风带起,在漫天的鹅毛大雪里翩跹起舞。

    此时漫天的大雪中,白衣白发于白茫茫的天地间,竟不由的让两个乞丐觉得他一定是神仙下凡。

    这时,白发男子侧身向黑发男子说了句什么,黑发男子便上前将贴于墙上一月有余的悬赏告示揭下,随意卷起后,两人便一同转身。

    两个乞丐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呼吸与神情一起僵住。

    白发男子的容貌,该用何种词语形容,英俊,帅气,亦或是美丽,这些词语用在此刻的他身上,竟生生的落满了俗气。

    宽大的袖口随风轻轻隆起,一层一层如银色海浪般柔顺光滑,洁白的雪花在他周围不停飞舞,也只是为了陪衬他绝世出尘的身姿。

    他的身姿,或者用超凡脱俗,亦真亦幻更为恰当些。

    他身侧的黑发男子,样貌虽不及他,但也属于世间少有的清俊。

    “他,他们...是....神仙吧!”年轻的乞丐惊讶的吞吞吐吐的说道。

    话音刚落,年长的乞丐便看见一道冷冽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与那目光对上,惊得他呼吸一窒,连气也不敢喘一下。

    恐惧,莫名而来席卷全身的恐惧,仿佛他眼睛里住着勾人魂魄的恶鬼,看一眼便会被勾去魂魄,葬身在漫天的大雪里。

    乞丐们恐惧到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要做什么,忘记了该做什么,只一动不动浑身僵硬的坐着,好像自己一动便会将其触怒,那眼睛里的噬魂利刃便会飞快的将他们的命索去。

    冰冷,冷到极致,冷到心底,冷到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庆幸的是,白发男子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移,同那名黑发男子踏着白雪,走上通往将军府大门的石阶。

    眼前的人已走开,两个乞丐仍惊魂未定,眼神中充斥着恐惧,且逐渐转为空洞。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瞬间,会觉得自己要死了!

    年长的乞丐终于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慌乱的将另一个乞丐从地上连拖带拽的拉起。

    “走,快走。”

    年轻的乞丐腿抖得不成样子,如筛糠般摇摇晃晃丝毫不受自己控制,他硬撑着站起,脸已吓的如霜般惨白,且心中十分后悔当时说了那句引那人注意的话。

    两人小心的绕过将军府另一侧,狼狈的逃离了将军府的墙角处,走时也未敢再朝将军府看一眼。

    只那双冷冽的透着极致寒光的眼睛,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是两人夜晚挥之不去的噩梦。

    将军府朱红色大门外,两个白衣男子踏着白雪拾阶缓缓而上,超脱凡俗的高贵气质将门外两名带刀将士的目光牢牢吸引。

    两名将士早在二人揭下告示时便已注意到他们,但一来距离较远,二来只看到背影,且中间有大雪阻隔,未能看清其二人的真实面孔,如今二人如此近距离的站在眼前,平日里不畏鬼神不信神佛的铁血将士也情不自禁的觉得两人定是从哪处仙山下落凡间的神仙。

    一头白发似雪洁白,容貌却与白发极不相称,眉眼嘴角处无一丝皱纹,脸上也无老者应有的沧桑,如此看来,这一头白发却不像是因老而白去,竟像是一个正当青年临风玉树的俊朗男子在漫天的大雪里走了一遭,其如墨长发便被风雪尽数染白了似的。

    两人走至朱红大门外,恪尽职守的将士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挡住二人的去路,黑发男子将手中告示递上,白发男子双手抱拳微微颔首,口中说出的一句简短的话竟犹如天籁。

    “在下青桐山洛沧东。”

    白发男子方才眼中的寒光消失,此刻眉眼中尽显温和,如晴日暖阳倾洒,顷刻间便融化了漫天冰雪。

    嘴角一丝柔和的浅笑,拉近了原本因为出众的外貌而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两名将士怔住,白发男子便又重复着说道:“在下青桐山洛沧东,此次为沈府千金而来,劳烦将军进去通报一声。”

    两名将士被他的话语惊醒,其中一人立刻抱拳行礼恭敬的说道:“请仙长稍等片刻,我立刻进去禀报。”

    那名将士匆匆忙忙的开了大门,飞快的往里跑去,将军府李管家恰巧迎面走来。

    那将士一见到李管家,连忙将门外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描述于他,李管家听了后,脸上半信半疑。

    “他果真来自青桐山?”

    将士坚定的点点头,道:“那位白发长者亲口说的,他乃青桐山洛沧东。”

    李管家一面跟着他往大门处走,一面在心中暗喜,若他真是青桐仙长下界,那小姐的病定是有救了。

    青桐仙山,天下闻名,传闻山上有神仙,但因其位置偏远险峻,凡人只可远观,虽无人亲眼见过,却不少人深信不疑,原因乃是人间一直流传着关于青桐山的传说。

    传言六百年前人间突现奇象,天地瞬间昏暗,昼夜不分,且时而大雨倾盆,时而冰雹坠落,时而大雪覆地,又时而烈日晴空,传言此奇像因妖魔作乱而起,当时便是这青桐山的仙长们将妖魔斩于剑下,人间才得以重归太平,但因当时目睹此事的人皆以不在,且亦无人亲眼见到神仙与妖魔的战斗,因此世人便也只当此事是个颇为真实的神话传说。

    李管家跟着那名将士匆匆出了门后,才只一眼,目光落至某一处便再难移开。

    这几年,他曾见过不少穿白衣的道人,但能将一身白衣穿的如此飘然出尘惊为天人的有且只有面前的这一人。

    那一头与气质样貌格格不入的白发却比那白衣更为令人惊艳。

    “在下青桐山洛沧东,此次为沈府千金而来。”白衣男子朝李管家又一次轻声说道。

    李管家心中十分惊喜,忙道:“仙长赶快请进,我这就带仙长进去。”

    李管家领着二人一路未停径直去了西厢沈府小千金沈采薇的房间,房门外有一二仆人垂首而立,见了他们一行三人,皆惊的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掀帘子,李管家也并无责怪,遂亲自掀起厚重的棉帘请二人进屋。

    李管家领着二人进了沈采薇房间,门外大雪纷飞,寒冷彻骨,门内确如春天一般,暖意十足,这一切,归功于屋内几个燃烧的十分旺盛的大暖炉。

    屋内有三人,皆被三人进屋的响声引得回头观望,一望便也是一副惊讶的神情。

    李管家上前,兴奋的向这沈府的主人沈正将军说道:“将军,青桐山上的仙长们来救小姐来了。”

    沈正听到青桐山之名,率先想到的便也是有关于六百年前的那个传说,曾经的他对神仙鬼神一说也不十分相信,只知这天下的确有不少修道修仙之人,但因小女儿的病生的蹊跷,且无药可医,近几年也逐渐开始将希望寄托于一干道士身上,但皆是些名大于实的人。

    今日一见二人,虽震惊于二人不俗的外貌与装扮,但沈正心中仍旧十分忐忑。

    沈正上前,朝二人抱拳微鞠一躬客气道:“在下沈正,二位仙长请坐,李管家,吩咐人备茶。”

    白发男子抬手阻止:“将军不必多礼,我此次下山前来只为救人,还是先请将军领我去看看沈小姐吧。”

    沈正见他如此说,便也不再相让:“那就有劳仙长了,仙长请。”

    沈正将他二人迎进里侧,里侧的素色床榻前坐着一位穿着同样朴素的中年女子,素色床榻上趴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白发男子又道:“可否请沈将军一家暂时回避一下,我青桐山与人诊治时四周不便有人观看。”

    “这......”沈正面露迟疑,且为难的看向床边静坐一脸愁容的沈夫人。

    白衣男子笑道:“不知将军在担忧什么?怕我害了她不成。”

    沈正回头忙道:“沈某绝无此意,只是......”

    “仙长请便,我们出去就是。”坐于床边的沈夫人突然说道,且已站起向外走来,一边叫过趴在床边的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

    “平儿过来,仙长要为你妹妹看病,跟为娘去外面等着!”

    “知道了,娘亲。”

    “妹妹,等会儿哥哥就来陪你。”叫平儿的小男孩儿依依不舍的站起后,走至沈夫人身边,稚嫩的脸上却是这个年纪少有的坚定,沈夫人拉过他的手朝白发男子微微欠身道:“有劳仙长了。”

    白发男子并未说话,只点了点头,便同黑发男子一同朝床边走去,沈正一行人便退至外侧等候。

    白发男子见他们一行人皆已出去,与黑发男子互看一眼一个眼神示意,黑发男子便转过身去似是在观察外间的一举一动。

    白发男子坐于床边,看向床上的沈采薇,脸色苍白,瘦弱不堪,浑身散发的冰冷寒气连火炉也难以抵消。

    白发男子眉头轻皱,像是有些许不忍。

    他未号脉,也未触及她身体,只将被子掀开,右手手心朝下伸向沈采薇的心脏上方,一股紫色之气于他手心流出,缓缓注入沈采薇心脏处,接着,紫色之气又从沈采薇心脏处流出,且紫色之气之后便是一股浓郁的暗紫色之气被带出,顺着白发男子的手心缓缓流至他体内。

    白发男子眉宇间一朵紫色莲花,若隐若现。

    此刻,将军府朱红色大门外,又一名白衣白发男子抱拳朝两位带刀将士抱拳行礼,道:“在下青桐山洛沧东。”

    两名将士的神情只比方才见到那两位白衣人时还要惊讶上百倍。

    只因,这位也自称青桐山洛沧东的人,不仅穿着打扮名字与那白发男子相同,连白发与长相也是一模一样,丝毫挑不出有哪一点不同来。

    这,这是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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