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抹鼻子,确定一切安好。灰溜溜的窜进老庄办公室,意外的看见了樱庭彦。他坐在老庄的位置上低头翻阅文件,见我进来他用生涩的中文告诉我庄恒在大会议室。

    我心想,不是说日本人挺懂礼节么?就这么坐在人家办公桌前翻文件,有人来了还面不改色。真看不出来礼节在哪。然而事实证明,不能只凭看见的去衡量别人的品质。

    会议室里只有几个人,沈清坐最前,老庄北佳如门神一般分别坐在他两侧,程萧坐在一旁整理厚厚的一沓文件。我敲敲门,缓缓的挪着步子。我思量着自己到底站在哪比较合适,天子威严,我一芝麻官凑太近总不太好。我默默的坐在最角落,就像上学时候排座位,为了吃零食和补觉我能四个角坐一轮。

    我搓搓手,觉得空气有些凝重。老庄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没看明白,就去看北佳。北佳也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又没看明白,就去看程萧。程萧倒是没看我。

    “坐过来。”沈清说,我觉得自己是同手同脚过去的。因为他说的坐过来,在我脑海里转换成坐上来,不停的回荡啊回荡,荡。

    “唐馨,这是新上任总裁沈清沈先生。”北佳说的一本正经。我心说“老娘的男人用你介绍?就是化成灰了我也记得。”

    “沈总裁好。”人家现在毕竟是总裁,上司啊,一个都得罪不起。老庄派给我个洛川,保不齐得罪了沈清会塞给我个什么鬼。

    沈清点点头,算是应了。接过程萧递来的文件,掏出钢笔唰唰的签了名字按在桌面上滑到我面前。

    “签字。”

    我仔细一看,也不是卖身契和婚约之类的东西啊。既然不是这两样,有必要搞得这么正式么。我暗自腹诽。悄悄给北佳递眼色。

    “庄主编明天会调到上海,他的位置由樱庭彦接任。”沈清淡淡的说,“樱庭彦空缺的位置由你补上。试用一个月,不行就调到销售部。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樱庭彦这两天会和你交接工作。”

    “所以是升职么?我还没心理准备啊”我脑子一秀逗,就顺口说了出来。为什么偏偏是我,他一定是对我有意思。我这样想,说不准就旧情复燃了呢。

    “易小姐你跟销售部联系一下……”沈清脸上的不耐烦是真的。我看的清楚,那种不耐烦是真心的。没有一点点的位置和遮掩。我的心在冰窟中下沉,下沉。我听见水泡破碎的声音。

    有些东西可能真的变了。我签完字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城市的缩影,高楼耸立,街道交错,浅灰色笼罩在城市上空。成千上万的人在这个巨大的幕布下做着成千上万的梦,一举一动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麻木。我看见无数根线彼此交错纠缠,一个人的抬手,牵引着另一个人的跟随。一个人的跟随,带动着剩下那个人的心跳。

    我双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它的每一次跳动。那里有根无限延长的线,线的一段是我的心脏,顺着这根线望去,沈清在线的另一端越走越远。我无法割断这根线,那怕它早已传不来任何信息。

    三年前我以为没有他我会孤独终老的,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我,我也不会像爱他那样去爱上另外的人。然而人总要长大的,总要学会用大人的眼光去看世界。接受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接受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接受你爱的那个人并不爱你。

    我以为我懂了,我以为我学会了,可时至今日,沈清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我逃不掉的。谁都逃不过爱情。

    晚上的聚餐我本不想去的,可作为沈清的助理根本就推脱不了。我认命的收起写好的假条。既然他能大大方方的面对一个曾经被自己欺骗抛弃的女人而不感到惭愧羞耻,我又为什么不能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新上司是旧爱?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在逃避的人总是我?

    我根本没时间去想沈清回来的目的,也许只是工作需要。说真的我好像不对我们俩抱有多大的幻想,三个月后他就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就算现在沈清回心转意,我也是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一辈子都不能骄傲的和他站在一起。与其那样卑微的活在爱情里,倒不如自己偷偷的吞刀片,祝福昔日的爱人。

    沈清是个不错的人,我希望他幸福。即便是这份幸福本该属于我,而没有属于我。我不在乎他和别人在一起是假的,但我更希望有个骄傲的女人和他度过一生。他值得拥有他的女人骄傲,而不是像我那般患得患失。我辜负了他对爱情的信任,他辜负了我对爱情的忠诚。其实我们是两不相欠的。

    沈清的私人酒会安排在明秀酒店,邀请的都是董事会的几位核心。作为新接任的总裁,有些过场还是不得不走的。方卓的叔叔一直惦记的位置被沈清不声不响的拿下,暗地里使手段拉拢了一小批股东准备闹事,逼沈清退位为副总,并交出从方卓手下吞掉的股份。

    沈清当然不会让位,他也不为这件事烦恼,沈氏集团是他最坚实的后盾。方麒根本不知道沈清背后的势力,所以才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北佳有意提醒过他的,方麒却只当耳旁风,以为沈清只是集□□来的空架子,摆架子不说还动不动给沈清难堪。也不知道一向内敛沉稳的方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奇葩。

    樱庭彦事先安排好了一切。现在他虽退到庄恒的位置,但我这样不成气候的半吊子根本什么事都办不成,我有事都会找他帮忙。他为人随和,很好相处,也乐意教我一些处理事情的方法。只一点,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及沈清和温雅在墨尔本的一些琐事。

    听程萧说温雅和樱庭彦算是一起长大的挚友,亲如兄妹。温雅和沈清的婚礼就是由樱庭彦着手准备的。这个如八重樱一般的男人儒雅温和,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清澈的让人害怕。因为太清澈,反而看见了水底的幽暗。

    北佳把礼服递给我,简单交代几句就匆匆上了樱庭彦的车。我换完衣服出来正巧碰见黎欢。他挪移了我一句霸道总裁俏助理,顺手把包往洗手台上一放,捋起袖子开始帮我化妆。

    我素面朝天了二十几年也没觉得自己丑,但黎欢说,“女人化妆不一定是显得漂亮。最重要的是有精神有气质。老窝瓜刷上绿漆还能冒充青葫芦呢。”

    我掏出手机翻看程萧发给我的信息,一时没注意黎欢眼底的深意。在参加酒会的人员名单里我看到了齐墨的名字。心说,他要是知道沈清刚来就把我提成助理就好玩了。会不会派我给沈清下毒?再不济也要搞些艳照什么的威胁威胁吧。

    三年前,沈清临出国前受齐墨他爹所托,“关照”了齐墨的心头好叶明媚。叶明媚伤得不轻,据说腿还落下了毛病。齐墨砸了沈家旗下几个酒店,放话要追到墨尔本砍了温雅,结果被温家人找上门。

    齐老爷子大怒,把温家人连哄带打的撵出去。手杖把地板敲出个坑。“我齐爷的儿子就是把神仙砍了,也得是我亲自教训才行。他沈家吃你们那口饭,我们姓齐的从来只和自家人共事。”

    齐墨他爹老来得子,就一宝贝儿子惯得跟小公举似的。除了在叶明媚这件事了不松口,其余都是由着齐墨闹腾。我听齐墨手底下的小弟说过,别看平日老爷子对齐墨有打有骂,实质上疼的不得了。哪次教训完都亲手上药。社团里的事早就打点好,老爷子一闭眼就会有人拥齐墨上位。

    被宠坏了的二世祖除了能忍叶明媚那受的气,对旁人的事横起来就是不上人理。沈清动了叶明媚,照齐墨的话说就跟往他心口捅了一刀似的,他早晚讨回来。

    沈清也知道这事,怎么在今天这么重要的酒会上邀请齐墨呢?这样我很难搞啊。旧情人和老大干起架来到底帮谁啊?在线等,挺急的。

    不得不说黎欢这手还挺巧,硬是把我这张包子脸画小了一圈,打上阴影连下巴都有尖了。我诶嘿嘿的冲黎欢谄媚傻笑,“黎公公心灵手巧,本宫甚是欢喜,赏你陪本宫去见陛下。”

    黎欢正在给我画眉毛,见我挤眉弄眼就不轻不重的往脑门上弹了一下。“别乱动,画成蜡笔小新你就只能蹲在公司唱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

    黎欢凑的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柑橘的清冽倒是和他蛮配的。我第一次黎欢的时候,他就是用的这个味道的香水。我边和他打招呼边在心里想“这男的怎么这么娘炮。”接触久了慢慢才觉得那不是娘炮,是兴趣爱好。

    有的男人爱烟,有的男人爱酒,有的男人爱男人。黎欢喜欢香水。他说香水比烟酒更优雅,比男人更热烈,比女人更温婉。我嘲笑他矫情娘炮。他就反讽我野蛮壮汉。

    北佳喜欢红色是因为那是方卓的幸运色,我喜欢吃吃喝喝是因为沈清手艺不错,黎欢喜欢香水是因为他的初恋。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那段故事,只是很偶然的我见他对着杂志上的女人出神。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温柔眷恋的抚摸着那张脸。他说,老唐,她结婚了。

    我陪着黎欢发了一下午的呆。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明灭光影。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思考人生。”我说我也是。然后就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我们都知道彼此说了谎,其实也不算说谎。我们在想念彼此的恋人,他们在千里之外和陌生的某某某相亲相爱。我们不知道此刻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那里的天空是否阳光明媚,他们在哪座城市流浪奔波。他们在坐哪班地铁,一路是否有人陪伴。他们是否爱听从前的歌,是否还爱从前的人。他们在我们的人生中匆匆而过,画下浓重的一笔。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我们连伸手挽留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找不到方向。因为找不到目的地。因为那个人不再等你了。

    黎欢那天喷的香水叫“归人”,是那个女人最出名的一款限量香水。前调是柑橘、青柠中调是绿茶、鸢尾草。后调是薰衣草、檀香。清淡忧伤,如同绵绵了几个月的秋雨中那个头也不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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