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走到了一处集市,蓦然热闹起来,原来是绢马市。此市主要供胡汉之间交易绢帛、茶叶、马匹,自然也附带着交易毛皮、药材、木炭等物品。集市上热闹非凡,不仅可以买卖货物,沿路还有歌舞表演,卖艺杂耍,风味小吃。

    此时一队西凉伎表演的狮子舞正在精彩,伎人带着假面,假狮子也做得精致异常,木材雕刻的头,丝线做的胡须,镀金的眼睛,贴银的牙齿,兽毛做的身子,做得活灵活现。西凉伎人舞技精湛,将假狮子套在身上,登高跃低,将这没有血肉的物件演绎得生龙活虎,吸引了众多的人围观。

    远处还有歌舞伎人在搭台表演,身着胡服的女子美艳动人,跳着胡旋舞,衣裙翻飞,如彩蝶一般,引得人群不断叫好。兼有器乐班子的演奏,伎人弹奏钟、磬、弹筝、琵琶、五弦、鼓等乐器,带着浓厚的异域风情……

    集市上的人摩肩接踵的,行走不畅,田校尉这一队人马的脚步也就慢了下来,田校尉拿着鞭子在前面开路,后面的士卒却不着急走,只朝热闹的地方瞩目。也实在是出来了一个多月,苦闷久了,乍一见声色之所在,难免流连驻足。

    田校尉急得又要发作,阿什玉赶过来说道:“罢了,就在此地休整一下吧。我看旁边有些个酒肆,也让这些士卒们开个荦吧,我做东。走了这些日子,他们的嘴里也都淡出鸟来了。刚才我问过了,这里离永昌县的驿站也就十里地。吃过饭上路,须臾间也就到了。”

    旁边的酒肆里飘出了烤羊肉的香味,田校尉的口水也在嘴里打转。他还在犹豫,刘副尉也过来说情:“就依阿什玉副将一回吧。吃些荤腥,也让他们补充体力好赶路。”

    田校尉总算点了个头。一队人马就进了一家门面比较大的酒肆。

    店家把酒肆东半边清理出来,专让这一班人马入座。田校尉也算满意。阿什玉生性豪爽,给每人都叫了烤羊腿、羊杂汤、煮牦牛肉、油馓子、面皮子等美味,热气腾腾的,瞬间摆满了桌子,还有葡萄酒。士卒们久未沾荤腥,如今见了这么多美食,喜不自胜,吃得狼吞虎咽。

    阿什玉原本爱重归年之才,就叫归年、驼子和他坐一处。归年见都是大桌,沉香和鲍四娘无法独坐一处,恐别人又欺负调笑沉香,便招呼沉香鲍四娘也过来坐。

    众人难得吃一回这样的大餐,都低头大嚼,无一人言语。吃了半晌,方觉得腹中有物,填上了这些日子的亏空。渐次地喝起酒来,西凉的葡萄酒,厚重不逊于高昌、龟兹等所产,回味悠长,堪配这些好肉。大家都慢慢地品起酒来,田校尉也喝得半醉了,满嘴油光,醉眼觞涩,敞开棉袍子,脱了靴子,歪在席上,兀自靠近炭火炉子取暖,也忘了催促众人行路,只恣意享受这片刻的闲适。

    阿什玉和归年交流着品酒的心得。米司分一个大胖子,吃得自然比别人多些,还在拿着小刀切肉,驼子也在一旁帮忙。沉香脾胃弱,吃了几口羊腿便饱了,只捧着粟米粥喝。鲍四娘拿刀切下肉来,喂她的“墨箭”。

    正在无聊间,一个身着五彩斑斓法衣,头带鸟兽羽毛,腰挂铜刀的男子进来,朝田校尉等人嘴里念念有词,只是众人都听不懂。

    “哪来的鸟人,说的什么鸟话?”田校尉酒后话也多起来,正要寻个人消遣。

    “他说的回纥语。可能是个萨满教法师。”康老儿答道,“我些许听懂几个字,是说酒吧?”

    “你敢是要讨酒喝?”田校尉戏谑道,“老子这壶里还有些个,你跪在我跟前,我就赏了你。”

    “可笑可笑,乌鸦以为自己比雄鹰飞得高。”萨满法师笑道,他居然会说汉语。

    “你原本会说汉人的话,刚才为什么学鸟叫。”田校尉骂道。

    “我有喝不完的酒,谁要你那点酒。”萨满法师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囊,朝众人晃了晃。

    “你那个小皮囊,能装多少酒?”田校尉轻蔑地说道。

    “足够在座每人喝三巡。”

    “扯你娘的臊。你倒是给我倒出来看。”

    萨满法师当真给每个人都斟起酒来,斟一回,众人喝一杯,核桃大的酒杯,二十多个人喝了三巡,酒囊才完全瘪下来。众人都讷罕不已。都用惯了皮囊,情知那么大的酒囊,也只够装十杯酒的。

    那些个士兵都啧啧称奇,说要是自己能有个这样的酒囊就好,行路带着,好不惬意。

    “你那酒囊,多少钱?”田校尉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的命根子,带着它云游四方,能给我销多少愁,断不能卖。我还有一个物件,也是一个非凡东西。”

    “啥玩意?”众人都问。

    萨满法师从怀里又拿出一个物件,却是个乌木匣子,也只是半个巴掌大,看不出有什么神奇之处。里面装有一个黄色的小纸条。

    “它叫‘下子金娘’。”

    “有什么神奇处?”

    “往这匣子里放一块金子,将匣子中的符文握于手中,闭目默念。只消片刻,它便能再生一块金子来。”

    “有这等好事?”众人都半信半疑。

    “拿个金饼子给他!”田校尉吩咐刘副尉。

    刘不情愿地撇撇嘴,还是从行囊里拿出一块金饼子,递给萨满法师:“约摸一两,借你一用吧。”法师将它放进匣子里,然后让大家围成一圈坐着,法师坐于圈中。

    于是众人都乖乖地坐好。法师把符纸取出来,夹在两掌之间闭目默念,让大家也一起念。

    一句叽哩哇啦的话,听起来像是“巴得仙投珠”,没人知道它的意思。既然法师让跟着念,众人也都念了。

    念完后,法师让睁开眼睛,把匣子打开,果然多了一块金子。虽大小差了些许,但黄灿灿的,透着足金的光彩。

    众人都围过来看,称赞神奇。

    有的说:“这时时都能生出金子来?可不发大财了,便什么也不用干,只拿这匣子来生金子了。”

    法师讪笑:“母鸡生蛋还要缓一冬呢,女人生子还要十月怀胎。这‘生子金娘’,一旬只生一回。”

    大家听了,思忖片刻,有人说:“那也是个好物件,一旬生一回,也足够了。”

    田校尉看得心里痒痒,说:“你这匣子怎么卖法?”

    法师又讪笑:“能生金子,我还能缺钱吗?还要把它卖了吗?我世外之人,却不好金钱这些俗物。”

    “原来不卖的。拿出来叫我们眼馋做什么?”众人都叹气。

    “卖是不卖。换却可以。须得有个不凡的东西跟它换,也可以。”法师说道。

    “我们都是世间俗人,哪有不凡的东西?”阿什玉戏谑道。

    “不凡之物,不在于价值几何。我看那位大人手上带的手珠,就颇有灵气,可以拿来做法。”

    法师指着米司分手上带的碧玻璃手珠。

    “好嘛。这当然不凡了,还说不管价值!”阿什玉心里说,这手珠是米司分生辰时宫中所赐。有人说它产自西周的隋国,是“隋侯之珠”之一。这萨满法师也有眼力,一眼便看出什么最贵重!

    米司分有些犹豫了,拿眼看着阿什玉,阿什玉却一副悠然自得,不置可否的表情。

    萨满法师见米司分有点舍不得,便说:“罢了,金子还你们,我还要赶路。”

    说着便要起身。田校尉却急了,拦住他不让走,一边拿眼瞪着米司分。米司分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咬牙从手腕上把碧玻璃手珠解下来,扔给萨满法师,说道:“左右不过是个珠子,校尉既属意那匣子,我便给你换了来吧。”

    法师满意地笑了,把“生子金娘”生下的金子递给田校尉,田校尉对法师拱手道谢:“多谢仙师!”。

    法师转身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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