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王故人

    姑臧城外,后凉国新召集的六万人马隆隆从城内列队开出,喧天的军鼓声一阵一阵从风的边际飘散出来,凉州的子民伏在道路两旁,表情各异......

    凉州自东汉起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战火,父子间、兄弟间甚至亲族间已经看过太多,老人们那凄凉的眼神中有荣誉也有不舍...可是他们的身体恍若风中残烛,只能依靠一根木杖勉强到达城门口,而后,又为目送的亲人们深深俯下自己的身躯...

    无论是祝愿还是权威的一时所迫...这是凉州最后能抽出的一批兵丁了...大家都这样想

    “本来是一盘好棋,给尹纬这老儿毁了...”吕光瞄了一眼沙盘,面色凝滞。

    现在后凉军队分散在各地,前途确实是不容乐观,对于西域不能放宽,河西同样也是不能...

    “乞伏乾归叛离,苻崇...那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提前起事?...笑话...”

    ---然而接着盘算就不同了...他的面部忽然变得狰狞,好似一头从炼狱中释放出来的恶犬,将要吞噬所有...从他那牙缝里面蹦出几个字:

    “杂碎就和杂碎一块儿玩吧...我要的只是你姚兴的项上人头!传我帅令,天水公·吕延(吕光之弟)携沮渠部,迅速向吕纂部靠拢,限十日之内攻克金城。”

    说来也是,两个根本不见人提起的混小子(刘勃勃、乞伏炽磐)把几员大将拖累至此,也确实是鲜有的局面...反问我略阳吕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耻辱?

    --没有!绝对没有!我要把他们统统撕碎!

    一日之后,后凉军游弋的一支部队接到了消息,王命一到,在长城内外(今宁夏西北段)负责警戒北魏动向的吕隆接到命令驰援固原吕弘所部;而于陇右游弋的吕延则面对八万吐谷浑大军对峙,吕光,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底牌...

    獠牙已经展露...

    两路齐动,九万人,再加上我自己的殿后六万人...雍凉此战必定光耀先祖,到时候再归葬天王(前秦天王·苻坚),行我等为臣之道...吐谷浑那八万人连同吐延视罴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拓跋珪...什么时候如果有异动...

    吕光此刻又有点飘飘然,但在后秦的促动下,杨定苻崇已经和乞伏乾归闹翻,西南两路尽失,而东侧吕隆本来是作为后备留用,但现在最紧要的东路军在固原情势未明,如不调派援兵,战机稍纵即逝...再过一个月,这辎重补给只要一断...恐怕...

    虽然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慕容垂知道在自己渐入古稀灭掉慕容永、虎视拓跋珪,那我眼前现在逐渐壮大的乞伏乾归和姚兴怎么能不剔出掉?

    “本来是一盘好棋...”心里不断地复述这句话...尹纬,那年我离开长安时,不过大秦帝国的一个小吏,怎么之前没人注意到他有这样的不世之才...姚兴有此等人杰襄助...我身旁又有谁呢?

    他寻思了一下,脸上没有再超出这份压抑感半分的情绪...侍从们压低着都不敢抬头,吕光,这位今日年过花甲的的国王,昔日名动西域的将帅...此刻在风霜中尽显着苍老...

    仇池搬兵

    “事情就是这样...仇池公,为宣昭皇帝(其族曾祖父苻坚)、高皇帝(其父苻登)一脉,也请公上再思而三呐...”苻崇哭得比谁都厉害,仇池公杨定倒是倚靠在虎皮椅上,半天没有表态,但论辈分这一层,杨定又是苻坚的女婿,虽说自己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但表表态还是要的...

    他手里面拨弄着半个银牌,那银牌时不时被他弄得半吊着,凝视了许久,冷不丁说出几个字:

    “乞伏氏原本与吾并无积怨,且一同制衡姚兴,只是现在姑臧吕公同我亦并非同朝臣子,等乞伏氏族一灭,吾同吕公的关系又该如何呢?”

    一席话问得苻崇不敢开口...是啊,自己现在都不保,怎么在吕光面前去斡旋和杨定的关系?

    “吾只取白马、甘松二郡(今甘肃宕昌县、礼县一部,位于仇池国西方,属西秦国秦州范围),至于南安,吾让给吕公,而此三地羌人并不实心依附乞伏氏族,即时可以利诱之...而后...呵呵...”

    苻崇听到杨定终于肯出兵帮助后“那...那...我手下还有两千余人,但凭仇池公调遣...”

    杨定微微笑了笑,打了个手势示意苻崇先去休息,坐在椅子上仰天看着屋顶。又是一阵苦笑。

    (外话:历史上所谓仇池国,不过弹丸之地,在今天的甘肃成县西,临近古河道·西汉水,北有前秦崩裂之时,杨定从西燕和后秦交兵中退到前仇池故地,人口不过刚抵十三万,实力弱小。)

    如同山鹰的杨定此时已不复当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每天部族里面的喧闹声,小石阶旁那呆坐的孩子和聊天的妇人,也习惯群山环绕的安定与无拘无束。对仇池而言,战争...这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杨定心中非常明白,自己与西秦王国一对一,决然是打不赢的,可是在东有羌秦、西北有吕氏凉国的基础上,甘松和白马两地既是触发战争的匣子,也是摆在眼前的饕餮盛宴...国本、人力、缓冲带,什么都有了...

    他静静坐下,和山岩上的几个孩童一样倚靠在石壁上,眺望着远方,景色异常壮美......

    固原暗动

    固原城,大雪漫过了脚跟,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把一切染得泛红...营帐、雪地、还有数以千计已经伏下的尸体...

    后秦军和后凉军交火已经三天,有几点和固原内史郭谅预计的不同...其一,刘勃勃和叱干阿利虽然古怪,但是这几天除了第一天折损的兵马外,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反倒在之后几次防守中表现得异常出色,大挫凉军锐气;其二,吕弘有至少两万人,却在之前没有作任何久战的准备,现在的攻防战不过是用攻城梯越过壕沟和木墙作着最原始的攻击,而且,至少在这几天之内,对方折损已过十之一二,如此等到狄雷援军杀到,说不定这匹夫就直接退走了...不过眼前这座土丘城和原本的两千五百守军已经几近枯竭...生死倒比胜负更为紧要...

    但他知道更紧张的是这两个临时官员...

    呵呵,先得意一阵吧...

    然而就在郭谅露出一点得意的时候,刘勃勃冷眼注视着他,窥测着他的一切,虽然只是战斗间隙,但他知道,自从叱干阿利同尹氏家族交接的第一天起,自己连同叱干阿利甚至没弈干就沦为了后秦帝国的踏脚石。

    他撇开防务不管,在一个角落坐下,露出了罕有而冰冷的笑容...

    “尹相啊尹相,不过有一点你始终没有猜到...你的道和他的道不是一个结果,也不是一个目的...”刘勃勃想到这句,忽然又轻哼了一声...

    他突然站起来,头渐渐抬起来,露出一口亮银色的牙齿...

    ---“从前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啊!~库奚莫!”

    “末将在!~”

    “撤下城防,所有人汇集到此地,我希望...是所有人”刘勃勃意味深长地看着库奚莫...“明白了吗?”

    “末将领命...”

    ...

    凉军此时还和固原城隔得远远的...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早晨的饭食,当凉军惊诧地发现秦军已经不在围墙边的时候...他们开始呼吼起来,首先是一群将官以各种古怪地姿势跑到吕弘的大帐...然而同样的是...他们很兴奋...异常地兴奋...

    “那些木栅和石垒旁没有秦军了!...”

    “哦?...”吕弘并没有过多惊骇,他并不是什么凉国的虎将,但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

    刘勃勃无兵...这是事实...但现在南方秦军以姚冲为首的援兵已在不远处,而自己则有北面从长城豁口赶来的吕隆援军,一场大战在即,而固原城却作出了如此诡异的举动...

    这是?...

    ...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最终也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

    而后,凉军的探子跑到吕弘跟前,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公爷...秦军的援兵已到...!”

    吕弘面色阴晴不定...“刘勃勃这小子...究竟还是装出来的强悍...可这招...确实有意思...”

    一个时辰,凉军如果正常攻击,钻入的是刘勃勃的口袋,姚冲比吕隆可是先到;另外固原城已经力竭,不过还剩千人不到,刘勃勃是生是死,这一个时辰并没有任何说法,或许就是一通乱箭的功夫...

    他是用最聪明的方法...在自保...

    吕弘看着南面秦军近万人的先阵,面向副官,右手一指,“怎么是个‘狄’字?”

    “狄雷自萧关北上,秦军尽出,姚冲并未露面,到现时仍未探查到姚冲的动向...”

    “可是萧关不过区区三千人马...狄雷此次调来多少人?”

    “禀公爷,在下初步探查,应该未及一万...”

    “那后续呢?姚冲呢?还有姚兴主力呢?”...等羌秦军整理齐备,自己连同吕隆将死无葬身之地...

    吕弘慌了,他下令让全军迅速集结...而狄雷也不依不饶,让军阵往凉军营地迫近...固原城旁一道狭长的通路...布下了近三万人的两支军队,羌秦军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倒是凉军的马队先被惊到了,发出阵阵的不安...

    “喀嚓喀嚓...啪嗒啪嗒...”山石一片凌乱...而劲风自南面吹起,刘勃勃、叱干阿利这些大国之下的棋子...以自己的方式,求得了生存...

    ---故为强者,积于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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