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锋芒

    刘勃勃往前一看,确实不能再走了,不是因为河西的飞沙走石,而是漫漫黄尘之下千人的陌生马队,这河西固原,亦非沃土佳国,也就黄沙喝不完,回个固原城,怎么尹纬有意,响马子们也不落下?

    “大人,前面有响马!”侍从武官下马,慌张说道。

    刘勃勃没有说话,十五岁的年纪却见了很多大场面,单纯用手把围在脸上的黑色面罩又上提了一下,没有看那人,也没有去触碰刀鞘;因为他知道,河西没有这么庞杂的一支响马,谁派来的,这倒是个更有趣的事情。

    侍从官刚回过神,再把目光定向他,便见到他那只高高举起的手,那是?

    刘勃勃一个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你,还在发呆么?等着被人拿去喂狗?”

    侍从官颤巍巍地抱了个拳站起身来,大声呼喊“列阵”,命令从原地散到周围也就片刻功夫,原因很简单,包括货郎仆役和自己,刘勃勃只带了三百一十一人。

    对面的被认为是响马的骑兵却没有耐心等待这边迟缓的行动,一整排骑兵借着风沙的掩护,直冲了过来...

    对方越冲越近,刘勃勃命令一队骑兵侧击对方横排,待其驰出稍许,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驾!~”刘勃勃一马当先,径直反冲!喊道:“生死之际!随我往正西豁口杀出!”

    骑兵同骑兵的战斗向来是对比冲击和搏杀,刘勃勃这方人少,也不都是有马的人,下等仆从们和步兵组在一起,而有骆驼的便和骑兵组在一起,以斜侧先出的那支骑兵弯月般掣住对方,而自己则率余部在对方反应瞬间,拉开中间的那道豁口,狠狠地插了进去!

    “砰!”“咔嚓!”双方发出猛烈的撞击声...骑兵的速度折裂了自己和他人,刘勃勃并没有在意死了多少,而是双眼看着他的目的地,那是光亮!哪怕是血红的光亮!

    对方第一波五百余人的骑兵居然被三百来人的混成部队搅乱!而第二波要动弹时却由于刚好来的阵风被风沙吹黑了眼睛......

    有了,这是机会!

    “不要缠斗,往西再进!~”

    落马的人再也没有跟上刘勃勃的步伐,而追兵也被斩成两截,两拨人不停厮杀,弯刀反复劈砍着铠甲和铁盾,多了几道齿痕,却又带着对方身上的血肉凌厉地剥离开身体......

    他做到了,在正西冲开了豁口!没有往后再看,却把鞭子挥舞地更重!“驾!~”

    ......“抓住他!放箭!”只听得箭支呼啸,似乎自己与风与命运在竞逐,而身后则是无数人未跑过的尸骸......

    “响马靠近!保护刘大人!”好似后方的马蹄声往相反方向消去...难道是尹纬交代了什么命令?...啪啪啪,有人落马,也有人自己脱离往后冲锋,清晰地听出自己人在毫无命令的指引下完成着一次次阻拦......

    天依然昏黄,不见了长安日月,也没有叱干阿利奇迹般的救兵,迎头而来的只是无尽的风沙......

    疾驰了好一阵,听到马蹄声逐渐稀少,刘勃勃方才回头,一看,身后居然只剩下二十余骑,再远已不见人。

    他们脸上早已看不清本有的纹路,统一的只是被荒凉的土地烙下的那一道道深印,黝黑而又刚毅。毫无疑问,同时代一样,这群卑微的人燃烧着自己的内心,他们渴望的是一地和天下的安定,盼望着和家人过上普通而平淡的塞上生活。可是啊...生存下去且都尚同蝼蚁...把力量贡献给一个主人,真的是解脱的方式么?

    刘勃勃看着这二十个追随在自己身旁的勇士泪目了...他不知道尹纬给了怎样的命令,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资本和身价让西地军阀都来争夺,对他而言,仅仅是个后秦的看门狗...

    看门狗?...呵呵...就从看门狗开始吧!

    “勇士们!...刘勃勃欠你们一条命!...这河川总有一天会在我们脚下,无论那些人是谁,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

    这些人并没有因为一两句话而血脉喷张,因为这些年妄图占据陇右雍凉的人实在太多。望着刘勃勃,他们只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他的手段凌厉异常...如若不是这次反冲锋,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他表现出来的聪慧果断,让每个人都信心满满,危急时自发地向他靠拢...但...看着自己的刀口...便又想起尹纬交待的事...

    河西有一种东西永远不会更改...正是贫瘠使得每一粒麦芽因苍凉而显得珍贵...而生命也是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一次...他们是尹纬的部下,按照尹纬的意思保护年轻人是没错,可是对于武人来说,天天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倒在这世上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只需明白自己到那时也是吃人钱粮的...其他都毫无意义。真的需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树立点什么该相信的东西么?

    固原变乱

    月儿在乌云后微微露出一点儿白头,灯火同其相互映衬,便是见着门前多了来人,刘勃勃一行回到固原城,城门大开,叱干阿利在灯火下快步相迎,还未完全行礼完,便道:“出事了!”

    他把马缰交给随从,侧过脸,稍定了神:“没弈干?”

    “呃...和他有关,但不是...”叱干阿利说话有点不畅,刘勃勃见后面朝廷派来的监军,呵呵一笑。

    他朝叱干阿利摆了摆手,随即和众人说道:“屈孑(刘勃勃字)来迟,一路幸有壮士护送,不料其间突生变故,愿为壮士设台,以慰寸心...”

    叱干阿利见他身后只有二十来人,似乎明白些什么,但还是愿意看他演完这出......“听到太守大人说的了,设台!”

    ......

    北地的祭祀不像河洛江南,由于汉文化并非主导,采取的形式也融合了少数民族的一些特点,在规格上有所差异,香案、烛台、供品都遵循大道至简的特点。刘勃勃不懂这些,见东西摆好,跟着走上前充当主祀。

    先是伏地一拜,眼睛闭了稍许,再慢慢起身,周围的旁人都看着热闹,不知道他是搞什么名堂。

    突然,他拿起三炷香对着自己额头便是直戳...滚烫的香条应声而断,烫出的一点”滋滋”的声音异常清晰,众人连同他后面跟来的卫士都看呆了...

    “屈孑无能!...”

    随后双手用力抓住木桌,以首相扣,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砰!”~

    “叱干!”没转身,没有任何表情。

    “在!”

    “说,是什么事!”当着众人的面,这事情敞开了。他心里知道,但就是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说出来。

    “昨日,有人夜袭,企图掳走没弈干,经过血战被我们击退了,并且...并且...抓到了俘虏。”

    “问出来了么?”

    “是自己人干的...”

    “皇上胞弟...济南公姚邕。”

    “此事关乎国体,可曾查实?”刘勃勃不知从哪拿出一支匕首,用手指轻划,便是留下一道血印。

    “回太守,刺客几经相问,答案前后一致,已遣人录下口供,未敢相瞒,其情确是如此。”

    ...

    “呵呵...好啊...姚邕!好!”几个短促的字落下,匕首也甩开扔到一旁,神情大变,双眼看向夜空,却并不那么释然。

    “还有...大人!...”

    刘勃勃转头,细看着叱干阿利的脸:“何事?”

    “尹皓大人遇袭...身负重伤!”

    他几步走到阿利身前,“尹大人?他们为何要行刺尹大人?”

    “呃...尹大人当时和我在议政厅谈事,忽然听外围有变,几下贼人便闯了进来,尹大人只是站在那里,手中没有兵器,被一支短戟插入小腹,是否刻意,并不太清楚,只是现在恐怕......还望将军(去长安时任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快见尹大人一面!...”

    勃勃朝左右抱拳,还没作声,便有人牵着马过来。他向那人致礼,翻身跨上马背,忽觉着落了什么。

    “他人在何处?”

    “就在大人府上...不敢妄动”

    “好!你在这里主持祀宜。”他望向同来的人“你们几个,随我来。”

    ......

    固原城原本是个大城寨,所谓太守府议政厅无非就是在没弈干的堡垒上加个临时牌匾。连官员应有的阶梯级数也不清楚。刘勃勃府前感慨世事变化之余,又不得不把步子往前迈去...

    ...

    进入房内,几步到床前,“扑通”一声伏倒在地,把大夫、仆人都惊到了,张口一句:“尹大人...在下来迟!...”

    “刘勃勃吗?...靠近点儿...”尹皓艰难地说出几个字...然后又是咳嗽一声...

    “这伤势...”

    “只是...脉络不定而已,一呼而脉四动...身已至此,应是大限将至。本还想...咳咳...看看你刘勃勃究竟有什么本事在这河西固原...恐怕...是见不到了...”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握住尹皓的手...

    “我死后...伯父...再无能用之人,天命不假!...望你念我尹氏旧日知遇之恩...好好襄佐伯父大人...和皇上...”

    尹皓说完便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刘勃勃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恸哭,他知道自己报答别人的方式,尽快让固原地区恢复平静,以羌秦封疆大吏的名义来把这一步步走好,积蓄自己的实力...

    可是这周边太多太多难缠的对手,故主没弈干、金城王乞伏乾归、凉王吕光,甚至搞不好尹皓的死连他们家族的朝敌权翼也涉足其中...啊,还有一个...远在盛乐的拓跋珪,那颗草原上正冉冉升起的新星...啊!...好吧,都来吧!

    哪怕是看门狗...也有让你们尽数瓦解的一天!...

    这个人对他自己来说就这么死在了异域,一个野草和沙砾漫布、甚少平静的地方;家族利益在这个人死前都没有放下...那么自己呢?可曾忘记大仇未报?可曾忘记烈烈骄阳下在整个北地草原和戈壁曾经驰骋的匈奴?

    不会忘记...

    因为自己的心脏还在为这一切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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