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痛苦地睁开眼。

    耳边一直都有轰隆隆的杂音在回响,大脑好像被一根锥子伸进去搅了又搅,这种感觉就跟连续几晚酩酊大醉差不多……

    她艰难地蜷曲起身体,想要重新获得对身体的掌控权,突然啪得一声,她眼前一黑,嘴角和脸颊很快就火辣辣地红肿了起来,而她也从窄小的床铺上摔到了地上。

    “你这个只会偷懒的小贱蹄子,看看都几时?水烧了吗?衣裳洗了吗?还要我请你起来才行是不是啊?!”

    聂棠缓缓地抬起手,捂住挨了一巴掌的半边脸,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想认清楚是谁打了她。

    除了在踏上修真漫漫长途之前的日子和刚进入宗门之初,她是个没有尊严的小可怜,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随随便便动手打她,更不用说还是打脸这种带有羞辱性质的欺辱了。

    “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瞪我?!”那个给了她一巴掌的女人穿着细布缝制的衣裳,横眉竖目,消瘦得像根竹竿子,脸上那股刻薄的神气都快要喷薄而出了,“好啊,聂棠,咱家这是哪里欠了你,啊?供你吃给你穿,你连一点家事都不肯做,你这没良心的——”

    第二个巴掌还没有落实在她的脸上,就被聂棠一把接住,她轻声道:“舅妈,我到底做没做家事,做了多少事,又给家里赚了多少铜板,你自己心里清楚。颠倒黑白,得理不饶人,这不好。”

    舅妈被她那异常平静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可是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叫骂:“死丫头,你还敢顶嘴?!我要叫街坊邻居们都过来评评理,这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我养你到这么大——”

    “够了!”聂棠按着太阳穴,“现在天还没亮,你也还很困,需要回房去睡一觉,立刻马上!”

    她话音刚落,正插着腰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嗓骂街的舅妈立刻露出了一脸迷茫的表情,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然后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顿地回到了房间里。

    聂棠这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环顾周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果然还是她小时候住过的那间由灶台间改造过来的房间——其实,现在也还是灶台间,她的脚边是干枯杂乱的柴火,不远处是灶台,而她就睡在靠墙角的一张小床上。

    现在大约是阳春三月,天已回暖,所以即便她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衣裳,并没有感觉到冷。

    她又回来了。

    重新回到那段最艰难又最黑暗的时期。

    可是这一回,她却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只能默默忍耐蛰伏的聂棠了。

    她拥有许多修士梦寐以求的绝技,拥有无数修真界的珍贵典籍,甚至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恢复通天幻日之能。

    ……

    聂棠在抱着装满脏衣服的木盆,慢悠悠地走在河边。

    天色大亮,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舒坦得很。

    聂棠直接把一盆子衣服都扔进了溪水中,随意地搅动两下。

    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洗衣服上,脑子里全部都是该怎么重新开始修炼。

    现在她还在下界,也就是凡人界,这里灵气稀薄,就连引气入体都困难。

    可是若不修炼,她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继续受欺负。

    言灵虽然好用,但并非次次都能有效。

    她心不在焉,就连泡在溪水里的衣服顺着溪流滑了下去都没注意,等到同样在附近洗衣服的大婶提醒了她,她才反应过来。

    哗啦一声,她把别的衣服塞进木盆里,顺着水流往下追去。

    那个之前提醒她的大婶忍不住道:“这姑娘平时不会这样迷迷瞪瞪的,今儿这是怎么啦?”

    另一个小媳妇则打趣道:“可别是思情郎了吧?”

    算算年岁,聂棠的确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像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女子十四五岁就该开始相看夫家了。

    可聂棠是寄人篱下,她的舅舅舅妈可不会花费心思给她找个好婆家,而是四处打听哪里的大户人家准备纳妾,然后把她卖掉。

    聂棠虽然走得有些远了,可是旁人的说话声都能顺着风传到她的耳朵里。但是她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路小跑都不带歇的,终于追上了那团顺流而下的衣服。

    她弯腰,稳住身体重心,把衣服拖上岸来,忽然听了一个微弱但是非常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快要窒息了!”

    聂棠愣了一下,抖开衣服,一条纤细柔软的小水蛇从里面滚了出来,在河边的草地上打了个滚,挣扎着抬起小脑袋,用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卧槽,符修!”

    聂棠轻松惬意地跟小水蛇打了个招呼,笑道:“真巧啊,少白。”

    少白原来是沈陵宜身边的一条水系小白龙,可是不知为何,竟然也跟她一起回到了古代。

    所谓他乡遇故知,也不过如此。

    有一个大熟人(龙)在身边,总是比孤零零的一个人要好。

    可是——

    摆在眼前的问题可就有点大条了啊。

    聂棠:“你在变成蛟龙之前是一条水蛇吗?”

    少白:“胡说八道,别想污蔑我,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黏糊糊又恶心的小玩意儿?!我当然从一出生就是一条龙了!如假包换!”

    聂棠:“呃,是吗?那就有点麻烦了……”

    少白:“什么麻烦?麻烦在哪里?咦……不对劲啊,这个时候,我不是应该在主人身边的吗?”

    聂棠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小水蛇缠在手腕上,又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往回走。

    少白终于悟了,但是领悟之后,整条蛇都陷入了一种窒息的绝望:“嗷嗷嗷嗷我现在变成这个丑八怪的样子,被你给捡到了,而真正的我明明应该在主人身边,那岂不是说明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少白?!”

    聂棠低下头,和癫狂状态的小水蛇对视一下,淡定地回答:“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你的主人身边已经有了一条名叫少白的蛟龙,而你——”

    少白昂起头,暗红色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开始嚎啕大哭:“闭嘴,你这个讨人厌的符修,我不要听你说话呜呜呜!”

    聂棠残酷地戳穿了真相:“不管你想不想听,真相它就在那里,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所以说,从今天开始,你还是好好学习怎么当一条蛇吧,顺便,你现在就只能跟在我身边了呢。”

    当聂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小水蛇形态的少白,觉得自己那颗宝贵的龙心,发出了哗啦一声脆响,破碎了。

    ……

    “这个时候,前世的我在做什么呢?跟着主人,虽然没有什么美食佳肴可以品尝,但是那种甜甜的仙果都不会少了我的份。”

    少白懒洋洋地躺在聂棠的小床上,在被子底下卷了卷细长的尾巴,发出了第一百零一遍哀叹:“符修,你家真的好穷啊!”

    看看这糟糕的环境,再看看这张又硬又小的木板床,还有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柴火,不管是它上辈子还是在现代,都没有过过这种贫穷又寒酸的生活!

    它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变身成一条又丑又没用的小水蛇,龟缩在一个没用的符修身边?!

    聂棠一直任由它在被子里滚来滚去,一会儿嘲讽她家里穷,一边挖苦她太没用,最后淡淡地开口:“你要是嫌弃这里,那就去找你的主人好了。”

    她话音刚落,小水蛇立刻炸了,它身体直立,朝她嘶嘶地吐着信子,怒吼道:“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吗?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留下的!”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提早告知你。”聂棠盯着地上刚摆出来的聚灵阵的雏形,轻描淡写道,“有些凡人喜欢吃蛇肉。”

    少白顿时僵硬成了一座蛇形雕像:“……”

    “但是你也不用焦躁,我算过时间了,很快就到宗门来收人的日子。你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主人,就不用勉强自己跟我待在一道儿了。”

    隔了许久许久,少白颓唐地倒在被子,细长的尾巴尖卷着自己纤细柔弱的小身体,闷闷道:“主人身边已经有另一个少白了。所以、所以即使我找到他,他可能……可能也不需要我了。”

    聂棠就等着它这句话,现在等到了,就很自然地顺着它的话头往下说:“其实我有把握让你留在你的主人身边。你知道,我若是没有办法,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少白顿时来了精神,期待地伸长脖子,追问道:“什么办法?”

    “你是我的小灵宠,等我跟你家主人在一起之后,你就等于是他的小灵宠,不就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了吗?”

    如果少白能够在它的脸上摆出人类的表情来,那么此刻一定是“你在做什么白日梦.jpg”。

    它又重新地趴回被子底下,恹恹道:“算了吧,主人要是这么容易被女人迷惑,他怎么可能单身了一百多年?不是我要打击你,就凭你,他怕是连用眼角瞟你一眼都难!”

    聂棠调整完聚灵阵,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宗门什么时候来收人,引气入体还是势在必行,如果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强大起来,她在舅舅舅妈家里还得有的苦头吃。

    今日在溪边遇到那两个说闲话的女人的确是提醒了她一件事,之前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舅舅舅妈终于找到了一个肯出三十两白银纳妾的富商。

    那富商大她两轮有余,一见到她,那眼珠子就像黏在了她身上一样。

    更麻烦的是,那富商家有悍妻。

    年轻时候,那商人就是靠着自己的妻子的家族发家的,现在生意做大了,就开始想着能够坐享齐人之福。

    他纳进门的妾多半都被家里的悍妻给整死了。

    所以当年的聂棠才豁出去想逃跑,正好撞上了来下界挑人的宗门。可是那时候有多么狼狈,这种狼狈,她可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我既然能在现代攻略他一次,那就能在古代攻略他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那能有多难?”

    “话是这么说没错……”少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了。

    话是这么说。并且符修跟主人在一起对它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现在的它就是一条最不起眼的小水蛇,它想要跟在主人身边,的确也只有聂棠说的这个法子……

    可是!

    它为什么就这么不爽呢?!

    什么叫“攻略一次,就能攻略第二次”,她以为这是玩rpg通关游戏吗?!她实在是太嚣张太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

    ……

    聂棠花了一个晚上搭建聚灵阵。

    这期间,舅妈还在屋子里闷头大睡,连屋子的门槛都没踏出一步。舅舅关了家里的小饭馆,去隔壁镇上跟那个富商谈纳妾的事情,暂时不会回来。

    舅舅舅妈有一子一女。

    小儿子送去书院里读书,就只有聂棠的表姐聂瑶在家。

    聂瑶很快就发觉今天家里不对劲,原本每天都要按时按点臭骂聂棠一顿的亲娘居然在闷头睡大觉,而本该忙碌着操持家务的聂棠居然在屋子里偷懒。

    她想把自己的亲娘叫起来,可是不管怎么推她,她最多就是嘟哝几声“别吵,娘要睡觉”,然后继续蒙头大睡。

    她只得去找聂棠,喊她出来干活,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酉时,她该做饭了!

    可是当她一巴掌拍在门上时,那扇门砰地一声主动打开了,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无数道她看不见的暗流从身边经过,飞速地冲进屋子里!

    聂瑶吓了一跳,尖声道:“你在做什么?!”

    聂棠盘膝坐在属于她的那张木板床上,一手捏诀,一手平放在膝头,一动不动。

    待聂瑶踏进了她的领地一步,她才缓缓地睁开眼。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丹凤眼,幽深而清冷,仿佛一口深井,随时随地都能把人吸入其中。

    可是当她看到聂瑶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时,她突然笑了,那双清冷的眼睛又变得多情而又温柔如春水。

    “你是觉得饿了吧?所以才突然来找我,”聂棠微笑道,“求人不如求己。既然都饿了,何不自己做饭吃呢?”

    聂瑶拼命地摇头,可是不管她怎么张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身体甚至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动着,慢慢地走向了灶台。

    她根本不会做饭,除了做一些刺绣和缝衣服的活计,别的她什么都不会。

    娘亲说,姑娘家还是离灶台远一点,烟熏火燎的,皮肤会被熏黑,将来可就找不到一个好婆家了。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聂棠就算每天围着灶台打转,她还是比她要好看得多。

    她也不会劈柴。

    娘亲说了,劈柴这种粗活女人当然不能干,一双手都会被磨破了,万一磨出茧子,那该怎么见人。

    但是聂棠却必须劈柴,只要她吃着家里的一口饭,她就必须要付出劳动来回报他们,这是她应该的。

    聂瑶踉踉跄跄地走向了那堆凌乱的柴火,弯腰拾起沉重的柴刀,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开始劈柴,一刀,两刀,第三刀的时候,柴火一根都没被劈开,斧头却划过她自己的手背。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可是她的身体根本由不得她控制,依然一刀一刀地劈着。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是泪流满面,满心惊惶。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的表妹聂棠会是这么可怕……她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被强大的猛兽盯上了。

    而除了瑟瑟发抖,她似乎也并没有任何办法。

    ……

    “等等,这里不太对劲!”

    几位御剑的少年突然放慢了速度,降落在这座幽静的小镇上。

    “这里的灵气波动有异!”一位抱着瑶琴的少女瞪大眼睛,惊讶道,“好像这周围所有的灵气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莫非、莫非这里有哪位前辈在修行吗?我们是不是应当上门拜会一下?”

    “也未必是修行,说不定是魔修。”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话头,“走,去看看情况。”说完,又重新踏上飞剑,风驰电掣一般朝着灵气涌动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御剑的速度疾如闪电,一眨眼功夫就已经找到了那个灵气波动异常的中心。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民房。

    从里面飘散出来的气息很干净,并不太像魔修。

    ……

    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睡觉的少白突然一下子钻了出来,大喊道:“符修,赶紧停止聚灵,我刚刚感应到主人的气息了!”

    一个凡人,还是一个从小家贫的凡人,怎么可能自己画一个聚灵阵,然后自己引气入体?!

    这不是魔修夺舍了凡人的身体,还能是什么?!

    符修这在一群修士面前引气入体,就等于明晃晃地告诉他们,自己是魔修,是刚刚夺舍的魔修。

    别说是攻略主人了,她恐怕连脑袋瓜子都要搬家了!

    聂棠当然听见了少白惊恐的喊叫,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引气入体一旦开始,就绝对不可能在中途停下来。

    少白又叫道:“越来越近了,我能感觉到——你完蛋了,主人已经到了!”

    ------题外话------

    嗯,这篇就是被我从正文砍下来的古代修真线。这是有个长长的番外,又名《撩完翻脸真君子,穿裙无情是聂棠》,《记一个专治傲娇崽的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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