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风雪依旧。独孤商队的马车呈一字排开,商人刀客躺在临时搭起的简易帐篷里,皮袄衣袍裹得紧紧地,只在鼻子处留了一条缝隙,睡的极其香甜。

    韩旭陪周沉与李晟道三人喝酒直到深夜。此时躺在床上,心里就像是点了一把火,热腾腾的,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疲劳一日的众人早已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韩旭悄悄的爬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出帐篷。

    夜色苍茫,苍穹如墨,一轮如钩残月挂于天际,清冷孤寂的月光淡淡的洒在千里无垠的雪地上,阵阵微风夹杂着冰雪漫天飞舞,四野静无人声,显得愈发萧索孤寂。

    韩旭深呼了一口气,寒冷彻骨的风,让他神志为之一清,心中的那一团火似乎也被抑制住了。

    他在厚厚的棉袄中摸索半天,掏出个细小圆珠,圆珠在夜色之下散发出墨绿光彩——伽蓝珠!

    韩旭痴痴地盯着伽蓝珠,眼神之中,满是疑惑,嘴唇微动:“这便是传说中的圣物吗?你究竟有何种擎天神通,居然有改朝换代,篡夺天下之能?”

    “世人真是可笑,为了一个珠子而挣得头破血流,甚至为此丢了性命。”韩旭弄不懂这珠子的特殊之处,收入袖里,苦笑道:“假如仅凭一颗珠子便可争夺天下,那这世上的文臣武将要之何用?生命短暂,可为什么世人皆是鼠目寸光,不知珍惜呢?”

    抬头,仰望着无穷无尽的如墨苍穹,淡淡清冷的月光静静的洒在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有着一股与那青涩容颜不相符的成熟。

    此情此景,面对着北疆粗犷博大的景象,韩旭的心中竟是突生渺小之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孤单在心底间油然而生。

    这一刻,他似醉了,心生茫然。

    人世多磨难,路途多艰险,千百年间,又有谁逃得过简简单单的一个死字?可即如此,人又为何做那苦苦挣扎,在这混沌浊世中苟延残喘?

    他生逢巨变,从一个享有无尽荣耀的世界冠军穿越到这个乱世之中,没有想象中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的只是朝不保夕,有的只是食不果腹。

    四年的颠沛流离,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魏老头的死去。如此种种亟变,让这个容貌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性格坚毅无比,心胸更是豁达开朗。

    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面对着这无尽苍穹,壮阔雄浑的北疆夜色,忍之不住,真情流露。

    他咧了咧嘴,略带苦涩的歌声夹杂着淡淡的孤独,在呼啸的风雪中,传的老远老远、、、、。

    我不愿意结束,我还没有结束

    无止境的路途

    看着我,没停下的脚步

    已经忘了,身在何处

    谁能改变人生的长度

    谁知道永恒有多么恐怖

    谁了解生存往往比命运还残酷

    只是没有人愿意认输

    、、、、、、。

    “韩旭!”

    “谁?”一声轻喝,歌声戛然而止,韩旭忽地转头,静了刹那,低声道:“李叔。”

    来人正是独孤商队的商人李晟道,他遁声过来:“这么晚了,你还不歇息?”

    “呃,可能是今夜饮酒过度的缘故,胸口闷得慌,睡不着。”

    “呵呵,你这小子的酒量可比我这老匹夫强多了。”李晟道轻笑一声,走了两步,与韩旭并排站立,:“你唱的是什么?很古怪的调子。”

    “哦,这是蓟县民间的小调,曲调简单,不登大雅之堂。”

    李晟道淡笑道:“虽说曲调简单,但胜在清新,而且其中夹杂着淡淡的孤寂之感,却也好听。”

    “李叔过奖了。”韩旭笑了笑,抬头看着天际,忽转头问道:“诶,李叔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李晟道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忧虑,叹了一声,:“想必你也知道,大雪阻路,官道难行,这样的大雪若是再下几日,燕山怕要大雪封山了,到时候商队无法通过燕山通往突厥,商队的损失将是无法估量的。如今这等困境之下,有人提出趁着出塞不远,半途返程,有的人坚持继续出塞,商队分成两派,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他无奈一叹,:“现在别说是我,怕是连整个商队的商人都睡不着觉了。”

    韩旭默然无语,商队的困境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碰着这等天灾,他也是束手无策。

    可想起商队半道返程,韩旭就没由的苦笑。若是商队果真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几日花的心思算是秃子头上盘辫子——白忙活一场了。

    过了半响,韩旭才开口道:“世事本多磨,天无绝人之路,李叔也无须太过担忧。”

    “天无绝人之路。”,李晟道苦笑一声,:“你这小子,倒也豁达。”

    “如今大隋被战火纷扰,民不聊生,开皇的清平盛世早已不复。身处乱世,不得不学会以豁达之心来面对这无尽的烦扰。”韩旭转头笑道:“这也可以说是鸵鸟精神,人在困境之中,宽慰或者说是麻痹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

    “嗯?”李晟道眉头微蹙,:“何为鸵鸟精神?”

    韩旭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岳,轻声说:“相传在很远的沙漠之中,有一种不会飞的鸟类叫做鸵鸟,它因为不会飞,每次碰到扑食他的天敌时,就在沙漠之中拼命的奔跑。可有的时候他跑不过天敌,于是将自己的脑袋钻入沙漠之中,自以为逃避了天敌的追杀,实际上是掩耳盗铃,欺骗自己罢了。”

    李晟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韩旭,眼神之中有着一丝欣赏之色,:“看你年纪不大,可无论见识与身手皆是不差,更难能可贵的是年纪轻轻,便有一股沉稳之色。”

    他稍顿了下,又道:“我很好奇,以你见识和身手,若是入了行伍,随军东征高丽,想必拿个军功,受到军官的重用,从此一展宏图不是难事,你又为何潜去突厥,逃避兵役?难道仅仅因为你是家中独苗?国难当前,为一己之私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李叔过奖了,我是怕死,但逃避兵役倒不仅仅是因为怕死。”

    韩旭望着凄凉月色,心中所思所想便是吐露出来,:“诚如周沉周大哥之前所言,此番东征,有败无胜。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白白送了性命?国难当前,大丈夫理当舍身为国,可当这场国难的制造者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帅时,我又何必舍身为国?”

    “——人谁无死?千百年间,即使高贵若星斗的帝王,低贱如蝼蚁的草民,其最后结果也是殊途同归,逃不过一个死字罢了。”

    “这个生非由你的肉身,能够留在这个天地之间,又有多少光景呢?既然已看出它的短促,为什么还要为一场毫无意义的必败的战争付出只有一次的生命?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人所谓的功盖汉武的私欲而浮尸荒野,饲食秃鹫?”

    韩旭舒展了一下臂膀,长吸口气,一扫之前的颓靡,双眼神采奕奕,:“既然如此,何不珍惜这短暂的生命?好好的活在当下,放开心志,以一种达观的态度哂笑着看待这一场浮生的生死去留?”

    北疆的夜空凄厉苍茫,清冷月光洒在千里无垠的雪地上,两人的身影被拉的老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晟道的心绪都没有平静下来,眼神复杂,看着身旁少年,心里暗道,:“这小子,不简单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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