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德七年的春节,于有些人来说,它和以往一样有滋有味、有欣喜有期盼,但于另些人来说,它不咸不淡,甚至隐隐夹杂着焦灼和不安。
    时间的脚步迈入万德八年。
    自裘老将军率军奔赴辽东,万德帝和满朝官员无不引颈以盼,他们寄希望老将出马能够力挽狂澜,然而二月底传来的军报,却让朝野为之震动。
    原来,裘老将军刚至辽东就病倒了。
    也难怪,再如何英勇,那也是当年,如今年事已高的情况下,雪地行兵、劳师袭远,对体力和精力都是数倍的考验。
    然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幸而万德帝给了他临机专断之权,裘老将军没有移权柄给子孙,反而于阵前点了先锋将军寇长靖接替他的位置。
    裘老将军麾下不知出过多少悍将,他这么看重寇长靖,必有其看重的道理。再加上还有阚虎将军的担保,寇长靖本人又是寇长卿的堂弟……如此多的理由加持之下,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更何况君臣们要的是十拿九稳。
    寇长靖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将,虽然几年前在南海子助阚虎痛击过倭奴,但阚虎并未留其在军中任职,可见所谓的功劳应是十分有限。
    何况将与兵是不一样的。一个士卒,纵然武艺高强、杀敌勇猛,也未见得就善于领兵,不然也就不会有鲁达年求援的奏折了。
    寇长靖从未居过高位,甚至这个人跟凭空冒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如今突然掌管数十万大军,怎不让人提心吊胆?
    无人放心将辽东的未来交付在这个初初上任的新将手里,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四处告急,是真正的无人可调了。
    大抵是为了一雪前耻,聂战霆倒是主动请缨过,但是考虑到他当初在关北的“英勇”表现,为了不做亡国之君,万德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聂战霆找到郑国公,想要走郑贵妃的路子疏通一下。
    郑聂两家联姻之时,郑炜还不是国公,郑家看中聂家在军中威势,便利用昔日情分促成了联姻。谁能想到姓聂的老家伙死的那么早,聂战霆空有才名,此才却非彼才,在关北险些捅了大篓子不说,连累的郑家在朝中好大的没脸,最后还得靠郑贵妃的枕头风收拾烂摊子。
    郑国公一方面是唯恐旧事重演,另一方面,他自觉辽东那边还有郑家安插的人手,不需要更多的人去裹乱,关键他还盼着二子能活着回来,自然没有应他。
    但令他不安的是,紧随着前一封军报之后,又送来的另一封军报上赫然写着——新任主帅寇长靖,以悖军、懈军、轻军、慢军之罪,当着三军的面,挥刀斩了另一员大将郭代。
    这郭代不是别人,正是郑家心腹,郑华亨驻守辽东期间,多亏了有他辅助。
    他在,郑国公还能多一分信心将郑华亨营救回来,如今却被寇长靖给临阵斩了!
    郑国公听到这个消息时把桌子都掀了。
    有心去万德帝跟前告上一状,但万德帝对郑家的火气还未全消,而且军报上将郭代的罪行罗列的一清二楚——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闻鼓不进、闻金不止,多出怨言、怒其主将,蔑视禁约、驰突军门。
    军械库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可库内所存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刀戟不利、旗帜凋弊。更有甚者,被查出往日还有凌虐乡民,逼女之罪。
    桩桩件件,十恶不赦,寇长靖按律斩之,并无不妥。
    郑国公有苦说不出。
    大军开拔前,他曾私下见过裘焕彬,有心拉拢到己方阵营,但那老家伙一味推来挡去,不说拒绝,也没有答应。他留了心眼,也没有将郑家在辽东的底牌合盘托出。
    若是当初实言相告,看在郭代是郑家人的份上,裘焕彬就算不买账,再如何也会顾忌几分,而寇长卿作为他亲传之人,自然会听命于他。
    最可恨的是郭代!
    别当他看不出,罗列出的那么多条罪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怒其主将”。
    华亨被擒之后,辽东军营以郭代为大,然而他做了什么?
    既没有想出好法子营救华亨,也没能有效抵抗住东越大军的进攻,反倒是让那鲁达年出尽了风头。
    一个毫无寸功可言的大将,他就是想在万德帝跟前荐其为主帅,也无从开口。
    郭代必然是心生怨怼了。
    若主帅是裘焕彬,他当然没什么可说,但突然换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骑在他脖子上,他怎能心服?
    于是顶撞刁难、不听约束、聚众闹事,甚至故意下绊子以示不满……
    他大抵是没有想到,这个凭空而降的人,真的敢当将他枭首示众。
    也是活该,郑国公心中恨恨的想。
    同时又有些起疑。
    郭代临死前,按说不可能不祭出郑家这面大旗,可寇长卿还是将他斩了……
    裘焕彬是出了名的八面不沾,若他知道郭代背后是郑贵妃,仍然会将其撤职严办,却不会挥刀就斩,所以绝无可能是他的授意。
    那么寇长靖斩郭代,究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还是知道了他的背景之后有意为之?
    寇安世与其胞弟的恩怨他是知道的,难道就因为寇长卿是寇安世的儿子、郑家的女婿,他就连郑家也一块恨上了?
    但是没道理呀!
    只要长了耳朵,都知道贵妃即将诞下皇子,但凡有点脑子,都不可能与郑家作对。
    而且他之前找人试探过,寇长靖只是对寇家有意见,提起郑家倒是没什么反应。
    可这没反应……又是什么反应呢?
    郑国公百思难解。
    转念又一想,应是自己多虑了。
    明眼人都知道,即便郑家因郑华亨兵败之事受了些牵连,也仅是一时,只要郑贵妃腹中的龙胎还在,郑家就会屹立不倒。
    寇长靖又不是傻子。
    何止不是傻子,刚走马上任就能挥刀斩将,看起来还是个狠角色。
    恨只恨当时没有将区区先锋将军看在眼里,只是象征性的派手下接触了一下。
    若早知道他会代掌三军,说什么他也得亲自宴请才行。
    盼只盼裘焕彬没有看走眼,这个寇长靖不只是心狠,于战场上也能有两把刷子,不说比肩其堂兄寇长卿,至少名副其实。
    关键是要有眼力——能不能将失地收回都不要紧,千万要把华亨给救回来呀!
    众人各怀心思,京中愁云密布。
    直到二月底,郑贵妃于相国寺拜佛时诞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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