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隽赶到琼林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热闹了一天的琼林苑安静下来,各处的灯笼都亮着,却衬托得四处更加寂静。赵祯怕忘忧劳累,让王樱陪着她去歇息,又吩咐宋嬷嬷亲自去膳房盯着晚膳。他亲自陪着林逸隽去给太后诊脉。
    忘忧着实累了,遂也不勉强。带着王樱回了自己歇息的清露轩,便问有什么吃的。何妈妈忙说:“原本没打算在这里用晚膳的,但老奴见这番情景便知道今晚要宿在这里了,便叫白芷煮了的胭脂米粥,皇后娘娘和贵妃一起先用一点吧。”
    一时粥端上来,王樱陪着忘忧用了一碗,方说:“之前墨菊的供词里虽然没有提到过泽慧,但现在想想,香橼和墨菊都是泽慧挑了送去梅清韵身边服侍的,她们之间未必没有关联。咱们一定要好好地审一审她。”
    忘忧点头叹道:“泽慧的身后肯定藏着许多人许多事。这就要看李舒的手段了。”
    “李舒自然是可信的人,但也只怕手段不够,不能让泽慧吐干净。”王樱黛眉微蹙,心里想到了沈熹年。但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忘忧看王樱的神色便能猜到她几分心思,便说:“你放心,这件事情牵扯到我的家仇。哥哥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樱点头说:“嗯。林大人是个极妥当的人。有他过问,这件事情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姜兰请安的声音,忘忧知道是赵祯来了,便缓缓起身。
    王樱跟在忘忧身后往外迎了几步,便见门帘被掀起,赵祯和林逸隽一前一后进来了。于是二人躬身行礼。
    赵祯一把扶了忘忧,说:“都平身吧。皇后怀着身孕,贵妃身子也没完全恢复,今日闹了这一天,想必都乏透了。”
    王樱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跟皇后说,便欠身说:“谢陛下关心,臣妾的确是乏透了,刚跟皇后娘娘说要先回去呢。”
    “嗯,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朕已经吩咐了膳房送了你喜欢的饭菜去听荷轩。”赵祯说着,又吩咐袁妈妈:“务必照顾好贵妃的身体,不许有任何闪失。”
    袁妈妈答应着,陪着王樱告退离去。
    “都坐吧。”赵祯落座,又招呼林逸隽也坐下。
    “太后的身体究竟如何?”忘忧问。
    赵祯看了看林逸隽,说:“朕饿了,一边用膳一边说吧。”
    忘忧忙吩咐何妈妈等人传膳。
    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
    忘忧陪着天子和兄长一起用膳,心里堆了无数的问好,还是忍着没问。
    一直等赵祯拿了菊花茶漱口,方问:“陛下,太后的病究竟怎么样?”
    赵祯看了一眼林逸隽,林逸隽也拿了菊花茶漱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方说:“有些麻烦。”
    “怎么说?”忘忧又看着林逸隽。
    “你也知道,不管什么病,想要治好总要找到病根儿。太后这病的病根儿……嗳!”林逸隽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先是常年服用避子的汤药,之后又服用大补之药求子,任何人的身体经过这样的折腾都会亏虚下来,再加上她十几年来的殚精竭虑和常年服用不同寻常的苏合香丸以及藿香丸……这些事情都叠加到一起,谁也说不清楚那些药是治病的那些药又是致病的。
    忘忧问:“太后的病根儿太久远了,不好找。是吧?”
    林逸隽点了点头。忘忧又问:“常年负责太后病症的陈太医怎么说?”
    “陈太医若是有办法,太后的病也不会累积这么多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哥哥的意思是……你也没办法?”忘忧问。
    林逸隽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尽人事,听天命吧。”赵祯叹道。
    “那……还能撑多久?”忘忧小声问。
    “我让人去找张仲桓了。等他来了,我们再跟陈太医,张太医一起会诊,商量个方子出来,尽量消减一下发病是的痛苦吧。”
    “痛苦?”忘忧纳闷地看向赵祯。
    赵祯沉声叹道:“太后病发的时候胸闷,喘不过气来,会憋的很难受。只是这样的她从不让外人看见而已。之前是福音守着她,后来是泽慧。一直给她诊治的陈太医都没见过,朕刚刚也是头一次见到。”
    忘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祯也陷入沉思之中,低头沉默着。
    许久,林逸隽方起身告退。忘忧忙说:“天已经很晚了,城门已经关闭,哥哥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何妈妈近前回道:“娘娘放心,已经收拾好了住处。”
    “不必了,我跟陈太医,张太医他们去商议一下给太后的诊疗方案,今晚就跟他们住在一起了。”林逸隽说着,躬身退了出去。
    忘忧心里一直想着太后的病,但赵祯不许她多想,亲自盯着她洗漱之后睡下,又拿了一本闲书在床边给她读,知道看着她睡着。
    第二天一早,忘忧醒来的时候赵祯已经起身了。
    王樱先差遣袁妈妈送了一罐荷叶上收的清露过来,知道赵祯不在后方过来陪忘忧用早膳。
    忘忧让白芷出去问过赵祯在前面听几位太医说太后的病情,方带着王樱往太后下榻的春和馆去探视。
    因为用过针灸和汤药,太后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忘忧和王樱进来的时候她正一个人靠在榻上吃百合粥,身边是宋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伺候着。
    宋嬷嬷见皇后和贵妃一起过来,忙躬身请安。
    忘忧和王樱先向太后行礼请了安,又问宋嬷嬷:“太后昨晚睡得怎样,今天早晨如何?”
    宋嬷嬷如实回道:“昨夜睡得还算安稳,只是没什么胃口。这一小碗百合粥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太后的身体还是虚亏的很,需得吃一些滋阴补气的药膳。若没有胃口吃东西,可以喝点人参麦冬茶。”
    “好,那老奴去准备。”宋嬷嬷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忘忧在太后的床榻跟前坐下来,方问:“不知太后娘娘可否肯让臣妾再给您诊一下脉?”
    太后懒懒地说:“两个御医,一个江湖游医再加上你的兄长林逸隽,四位名医一起诊脉,又商量着开汤药方子加上针灸,已经够折腾的了。皇后怀着身孕,就别操心劳神了。”
    忘忧笑了笑,也不在意。只自顾说道:“记得,在入宫之前,义母跟臣妾说了一句话,臣妾现在才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真是有道理。”
    “秦夫人一向是有主张的人,既然是她在你入宫之前特意叮嘱你的,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只管好好记着便罢了,也不必来我跟前说教。”
    “义母说,婆媳关系是一道千古难题。即便是皇室之中,即便是太后和皇后,也依旧解不开这道难题。”
    “呵呵!”刘太后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否认。
    忘忧前倾了身子看着太后的眼睛问:“所以,即便太后跟林家的灭门惨案没有丝毫关系,今日你我二人也没办法敞开心扉说话,对吗?”
    太后淡淡的笑了笑,说:“这倒也不尽然。我不过是看你怀着身孕十分辛苦,才不想跟你啰嗦罢了。”
    “臣妾身体很好,龙胎在肚子里也很安稳。太后若是愿意,我是真心想要听您说说孙若雪的事情。”
    “孙若雪?”太后愣了一下,低头想了半晌方说:“这个名字很久没听到过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回了京城?”忘忧狐疑地问。
    “她之前贴身服侍过我。但她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所以求了哀家出宫跟家人团聚去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过她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她?”
    “家人?”忘忧心想,孙若雪说的家人是不是自己的祖母呢?
    “可是,据我所知,她人虽然没再宫里。但她配制的丸药,香丸却从没离开过您。一直为您调理着身体。”
    “你是说泽慧给我吃的藿香丸吗?那是泽慧从外面寻来的秘方,每回我发病,只要吃一颗很快就会缓解。比御医开的那些汤药好用多了。”太后漠然的扫了忘忧一眼,显然她对忘忧说的孙若雪并不感兴趣。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问:“不知,太后娘娘有没有听说过‘饮鸩止渴’这个词?”
    “你是说,泽慧给哀家吃的藿香丸是饮鸩止渴?”太后冷笑反问。
    忘忧叹道:“否则,您怎么解释昨天泽慧便悄悄逃跑这件事情呢?另外,或许您自己也感觉出来了,自从您不再用珈蓝香,您的病就再也摁不住了。”
    “你知道珈蓝香?”太后皱眉看着忘忧。
    “太后为什么停用了珈蓝香?”忘忧又问。
    刘太后眼神陡然变得冷厉,但也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漠然。她所:“珈蓝香是福音从外面寻来的。自从她死了,香就断了。”
    “没有了珈蓝香,您就用泽慧带进来的零陵香丸,对吗?”
    “零陵香?那分明是藿香丸。”
    “那个小小的药丸子重要的成分的确是藿香,但里面加了一定量的零陵香。藿香的味道压住了零陵香,而且这两种药都有避秽浊的功效,且零陵香的之痛效果极好。所以您每回用它都觉得效果比御医开的汤药好。”
    太后被忘忧的话吓了一跳,片刻后方喃喃地说:“可是泽慧……她从小跟着我,从十二岁时就跟着我……”
    忘忧安静的看着她,等了许久方问:“所以,您可以跟我说说孙若雪的事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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