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风变得凉了几分。
    何妈妈拿了一件披风走到院子里缓缓散步的忘忧身边,说:“娘娘走了有两炷香的功夫了,歇歇吧。您先在可不能累着。”
    “我有数的,即便是怀着身孕也不能整天都躺着。”忘忧抬手牵了牵披风。
    “娘娘,贤王府白娘子求见。”李舒近前回道。
    “叫她进来吧。”忘忧说着,又对何妈妈说,“可以用晚饭了。”
    何妈妈应了一声,先扶着忘忧去屋里坐好,又带着两个小宫女去调开桌椅摆上晚饭。
    白敏姝进门便闻见淡淡的糯米香,因笑道:“是妾来的不是时候了,耽误了娘娘用饭。”
    “来的正是时候,本宫就是等你过来一起用晚饭的。”忘忧笑道。
    白敏姝立刻受宠若惊,忙上躬身道:“娘娘的厚爱让妾惶恐,妾……”
    “罢了,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已经饿了,先吃饭。”忘忧说着,走到饭桌跟前缓缓地做了下来。
    白敏姝自知身份,绝不敢跟忘忧同桌用饭。忘忧笑了笑,又说:“这里是开明寺,佛祖说,众生平等。咱们就先把宫中的规矩放一放,吃了这顿饭再说吧。”
    “妾深谢娘娘厚爱。”白敏姝再次深深一躬,然后在下手入座。
    忘忧的确是有些饿了,吃了两个豆腐皮的包子并一碗红豆粥,白敏姝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小口吃着粥,小心翼翼的看着忘忧的脸色。
    “这枣泥馅儿的酥饼不错,你尝尝。”忘忧指着盘里的酥饼说。
    “谢娘娘。”白敏姝拿了一个酥饼,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的吃着。
    忘忧把粥吃完,看着白敏姝吃了一个酥饼,方说:“这阵子钱家出了事儿,还真是多亏了你左右周旋,才没让九真阁的生意荒废了。本宫虽然是中宫之尊,享百姓供养,但九真阁里养着数百人,若生意荒废了,这些人先就丢了饭碗。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白敏姝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哎呦,娘娘这话妾可不敢当。”
    “好了,你坐着吧,不必这样回回都站起来说话。”忘忧说着,又叫姜兰给白敏姝添了一碗粥。
    白敏姝又忐忑地坐下。
    忘忧又说:“这次叫你来,也是要跟你说说将来的事情。钱丰明那边的契约虽然还没有解除,但看他这事儿一年半载也扯不清楚。不知道你对九真阁的生意有什么打算?”
    “妾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送进宫里。更何况九真阁的香饼原本就是娘娘的产业。”
    忘忧立刻回绝:“这个不行,正因为九真阁是我的产业所以不能作为贡香往大内送。”
    “是,妾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但是,天下女子对时兴新物的追捧都看京都,而京都女子对时兴新物的追捧则看大内。所以……”
    忘忧抬抬手打断了白敏姝的话:“这个道理本宫自然明白。”
    白敏姝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家主母有个主意,让妾说给皇后娘娘听。”
    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笑问:“那你说来听听。”
    “主母名下也有一个制香的作坊叫百花深处……”
    忘忧轻笑道:“原来百花深处是她名下的产业,怪不得大内各处一直用这家的香丸。”
    “我家主母的意思是把两家并作一家,这样九真阁的香丸便可名正言顺的进大内了。这样……”
    “这样,九真阁就并入蓝氏的百花深处,她这是在挖本宫的墙角啊!”忘忧轻叹一声,扶着姜兰的手臂站了起来。
    “是,妾惶恐。这样的话原本不该跟娘娘提的。图惹娘娘生气罢了。”白敏姝站起来,躬身跟上去请罪,“妾愚笨无能,请皇后娘娘降罪。”
    忘忧走到烛台跟前,拿了剪子把烛花减了一下,淡淡地说:“你不是愚笨无能,是揣着太多的心思了。蓝氏自然贪财,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制香作坊就把算盘打到本宫的头上。你是有话藏着没说吧?”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虽然点了灯烛,但光线昏黄幽暗。且忘忧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白敏姝心中越发的忐忑,忙跪下回道:“娘娘明鉴,主母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也提醒妾见了娘娘要缓缓地说。妾感念娘娘宽仁便不愿拐弯抹角的哄娘娘。但妾也想着,主母既然要这样,自然是有她的打算。她的为人妾是知道的,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要体面。所以便斗胆猜测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隐情。妾又斗胆猜测皇后娘娘肯用妾,想必也是对这个隐情感兴趣。所以才说了刚才那些话。”
    “那么,你觉得本宫会答应吗?”
    白敏姝伏在地上说:“娘娘若想查清楚这个隐情,答应她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妾会想尽办法,尽快把这个隐情查明白。”
    忘忧轻声叹道:“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的人。不过,你既然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就应该知道本宫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次,本宫就按照你说的,答应蓝氏,以免你回去无法向你的主母交代,但你也别忘了给本宫的承诺。”忘忧说着,看了何妈妈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忙把早就预备好的一个小盒子递到白敏姝面前,说:“白娘子,这是你的救命药。不过,若在下次拿药之前办不好娘娘的差事,这药可就拿不到了。”
    白敏姝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方双手接过那个小盒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何妈妈扶着忘忧进内室,悄声说:“老奴瞧着她那样子,像是吃到过苦头了。难道那药丸已经换过了?”
    “第一次给她吃的是大山楂丸,但后面就不是了。她也不傻,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自然会去找人诊脉,贤王府里能人众多,随便一个郎中就能诊断出她有没有中毒。我岂能不防着些?”忘忧对着烛光伸出左手,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已经恢复了原样,四颗珍珠浑圆莹润,是千里挑一的好珠。看着这只银镯,想起祖母的教诲,忘忧一时心中愧疚,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妈妈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忙劝道:“娘娘不要自责,您这也是没有办法,老夫人在天之灵不会怪您的。”
    “张仲桓离京有些日子了吧?”忘忧又问。
    “回娘娘,老奴得到消息,说他两日前已经回京了。”
    “哦?回来了?”忘忧的眼睛亮了,忙问:“他可有透露什么消息?”
    “之前娘娘怕他是贤王府的人会对娘娘不忠,老奴便悄悄地跟宋尚宫说了。于是陛下让他去查珈蓝香的事情,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如今回来,自然要先去面见陛下。娘娘放心,咱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他呢,若有消息,想必很快就知道了。”
    “说起珈蓝香,我忽然想起来自从福音死了之后,太后的宫里便再也没见过这种香了。太后因痼疾的缘故常年用苏合香丸,这种药用的久了亦会损伤身体,这些年太后就是靠着珈蓝香维持着身体康健。之后珈蓝香忽然不再用,太后的身体虽然也总有不痛快,但我几次细细的查看她的脸色,觉得倒也还好。想必是那位不肯露面的高人又有其他的好法子为太后效劳。”
    何妈妈劝道:“娘娘今日耗费了许多精神,就不要多想这些了。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比那九连环都难解。娘娘怀着身孕,可不能忧思过甚。娘娘若是心里烦躁,老奴叫琴师过来给娘娘弹奏一曲《清心咒》吧?”
    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说:“也好。”
    何妈妈便放下帐幔出去,不多时,便有琴声自窗外传来。琴声回旋在苍照暮色中的古寺之中,却犹如一股清泉为每个途人洗去心灵的污垢,洗去疲倦的尘埃。有超脱红尘,“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之感。
    这是林逸隽为忘忧寻来的琴师,身为一个医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心情舒畅比灵丹妙药更有益于康健。忘忧在琴声中渐渐睡去,把一切缠人的俗事都抛在美梦之外。
    同一片夜色之下,京城,大内皇宫,乾元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祯把跟前所有服侍的人都遣到殿外守着,跟前只有张仲桓一人。
    数十点烛光簇簇的跳跃着,映照着赵祯俊美无俦的面容。他端坐在茶案跟前默默地做茶,张仲桓便跪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等着。须臾之后,碧绿的茶汤浮着雪白的茶沫,被分成两盏,他递过来一盏,说:“说吧。今夜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开,只听你说一说这陈年旧事。”
    “这件事情,得从林老夫人年少时说起。”张仲桓抿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陛下应该知道,皇后殿下的祖母林老夫人娘家姓孙,却应该不知道她原本是前朝名医孙思邈的后人吧?”
    赵祯的确很是惊讶,但转念一想便也觉得合理,遂点头说:“据说她身怀绝世医术,比她的儿子林宥澄强数倍。想来也不是嫁入林家之后方研修的。然而,史书记载孙思邈乃修道之人,怎么会有后人?”
    “修道之人也并非灭绝人欲,有后人并不稀奇。”
    “嗯,你接着说。”赵祯也低头抿了一口茶,静听张仲桓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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