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末,稻田里空荡荡的,满山坡都是枯黄的草儿,北边人的旱地种下的小麦冒出头来,被那清早晨的霜冻得煞白煞白的,偶有露珠挂在尖头,一派晶莹剔透,暗示来年五月间,又是一片好收成。

    如此,人们清闲下来,在期盼的光景里面等着大年三十除夕夜。其实也不过是那一道氛围而已,若当真来临,也不见得有甚么好受。

    老三大清早地约了黑娃,要去搂草打兔子。二人早把行囊装备准备妥帖,却不知被涣哥儿呵斥住了。

    刘涣骂道:“两个不务正业的东西,大清早的想去搞甚么名堂?谁也不许动,等用过了早食,本官各有任务安排!”

    二人一听,相视唏嘘,这是动真格了,没听到他连“本官”都是说出来了么?

    再等魏伯众人到齐,刘涣商量一声,下了上任以来第一道命令。

    “诸君,而今总算到了潭州,是该做正事的时候了,从此以后,便再不能散漫,当然,我师父除外!”

    刘三道:“还请大人直说吧,按你的话来讲,年少轻狂的好日子,早已结束了的。”

    刘涣微微一笑,示意他最懂他,接着道:“既如此,我也不再矫情,大伙的任务,便是要分散出去,摸摸这潭州的水有多深,但凡是能看到的,能听到的,能想到的,都要明记在心,然后汇总到我这里。时间为一月,到得年三十,我们便有所凭借地去府衙吃年夜饭了。诸君。此乃赴任的第一件事情,可得尽心尽力呀!”

    魏伯道:“恩。你所言不错,自己通过实践掌握的东西。总比别人说给你听的要真切得多,看来你是真想做大事了。”

    刘三附言道:“如何个分法,还请大人划出道来罢。”

    刘涣道:“这潭州算是一个大州,所辖共计十一个县,我等刚好十一人,魏伯年长,便负责长沙县吧;三哥负责开宝县、老三负责衡山县、黑娃负责安化县、我则负责醴陵县;而后攸县、湘潭县、益阳县、浏阳县、宁乡县、善化县等,便从老四开始,一一往后推就是了!”

    众人道:“遵命!”

    刘涣更不磨叽。当即结了店家费用,将所有的盘缠及一众金银细软交给刘三保管。

    哪晓得黑娃却不服气,他埋怨道:“涣哥儿,便在鹅湖山的时候,你的钱都是交给我管的,咋地而今你不信任我了么?”

    刘涣解释道:“黑哥,此一时,彼一时,兄弟哪里会有不信任你的道理。不给你管钱,是另有安排的。”

    黑娃不满道:“甚么另有安排?还不是与老三等人一样,去视察民意罢了。”

    刘涣道:“黑娃,凡将相之才。当有海涵之气度,便是这般斤斤计较,将来能成甚么大事了?老子就是要把钱财给三哥管。现在是,以后也是!你若心有不爽。乘早离去就算逑,叽叽歪歪的像个婆娘!”

    黑娃没再反驳。绿着脸转身走了。在他心底,他永远是涣哥儿的心腹,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便是在这历城八兄弟的跟前,他也当“高人一等”,可而今刘涣好像变了,变得冷落他,他心中难免不快……

    刘涣没有去理睬那头倔牛,招呼一声,各自奔了去处。临行时刘三心中好不忐忑,那黑娃的意思他如何不懂?可越是这般,越是说明刘涣对他的重视,他一时间倍感压力,无论如何出不得差错的。

    几人就这般各自闪开了去,也没有个具体的计划和安排,到底能得到甚么有用的信息的,可不好讲。

    刘涣还是装成商人,一两天后来到醴陵县,这时的醴陵位于湘地东部,罗霄山脉北段西沿,湘江支流渌水流域,紧邻长沙。地貌以山地、丘陵和山岗为主,平原较少,正是个练兵的好地方呢。

    他细细调查,道听途说,或是走访,或是小住,上到各方城市,下至乡野农家。除了老百姓的淳朴与经济的混乱以外,倒还安逸,没甚么匪患之灾,就是山地颇多,可耕种的沃土肥田较少。

    青壮年所占比重不多,据老辈人讲,但凡哪家有个精干的儿郎,也多去了外面闯荡……

    刘涣将这些东西一一记忆在心中,他的调研很有办法,不必事事躬身,这也是前世作为一个公务员,时常下乡检查工作得到的经验。

    话不多说,转眼到了十二月,天寒地冻,行路困难,刘涣一筹莫展,疲乏地回到了长沙县,心中一直在计较——这般情况,该做些甚么?能做些甚么?要用甚么好的法子,才能让老百姓在最短的时间内富裕起来?且不说富裕,一定要让老百姓感受到生活的希望,有干下去的冲劲才好……

    魏伯得刘涣特殊照顾,早已将长沙县若干信息掌握完毕,他是老江湖,调研的方法更是另类,往往只需要找一群江湖人士喝一场酒,不仅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还能结交上新的朋友。

    刘涣难免佩服他师父,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日,满大街的年味越发浓厚起来,散乱出去的兄弟们也集结完毕,搓手搓脚地喝起小酒,你一言我一语,也没个具体的发言套路和系统,听得刘涣好不头大。可也没有办法,你叫一群“军人”去处理一件文官的政务,质量粗糙是在所难免的。

    他经过分析,求同存异,将一切归纳起来。

    一是由于水上交通和航海贸易的日益发达,荆湖南北、江南、淮南、两浙等地,都有大型的造船场,故而潭州造船也尤为发达,特别是巨舰的造船业,堪称时代之表率!

    二是除造船业外。矿冶、制镜、丝织、造纸、制砚、制墨等手工行业都有起色,自然而然间。已然形成了一定规模和某些特色优势,甚至出现了雇佣制手工作坊。

    魏伯还专门提及长沙“三绝”——长沙人常自吒吾州有三绝。天下不可及。猫儿头笋,一枝重秤;黑潭取鱼,一网逾千斤;巨舰漕米,一载万石。这无疑是突出点,更是当地人习以为荣的事情。

    三是历来对教育的重视与推崇,潭州境地文人辈出,骚客往来,其官学的发达尤为凸显,使潭州士子通过“进士制科”和“三学造补”走上仕途的人数多不胜数。就拿张敬夫所主讲的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来讲。天下闻名,不亚于临安府的各大学院。

    四是治安一般,无较大匪患,其原因是早些年刘珙在此剿匪,威名赫赫,对山间野匪和强盗贼子形成了极大的震慑力。但市井巷陌,多有小偷小摸、不遵纪、不守法之辈,此事避无可避,便是太平盛世也老生常谈。更遑论是这偏安一时的南宋朝。

    五是民间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先是多有垄断之官商奸商,胡乱抬价压价,搞得流通陡变。到头来苦了百姓。其次是经济形式的单一化,循规蹈矩化,无新型产业的勃起和发展。最后是当地官府对民间金融的指导不够。督促与监管很不到位。

    六是贫富差距极大,农村与城市的生活水准呈现两个极端化。富人富得流油,穷人穷得饿死。且富人从不愿意掏出腰包去资助穷人,穷人也更没有甚么好的办法去致富。

    七是整体精神风貌较好,这正应了刘涣所讲,湘楚之人,历来是矜气节而喜功名。若为了家国天下去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大有人在。

    八是正因为精神风貌的良好,造就了思想进步的快速化,能容纳新事物新气象的胸怀与气度相比其余州郡要好。即有信仰,易信仰,看得远,敢实践,敢流血……

    除了上述几点,其余的莫不是些杂七杂八的卵事,刘涣也理不出头绪来。他一时间倍感头大,骂道:“他妈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个“如何是好”,自然是个大问题,在场众人也回答不出来,陷入沉寂之中。他们到了现在才明白涣哥儿的苦衷,原来要干成一件大事,实在是难上加难的。

    刘三忽地安慰道:“大人无需伤神,我这里还有一个喜讯没给你说呢?”

    刘涣闻言,但觉柳暗花明,急道:“甚么喜讯?”

    刘三道:“哎哟,这喜讯是两个事,一是官家极度爱护你、信任你;二是你并非孤军奋战,尚有前辈之人予以指点呢。”

    刘涣不明所以,道:“如何讲?”

    刘三道:“我的涣哥儿哟,你莫非不晓得么?朝廷派了刘珙过来,出任潭州通判、兼转运使;二是亲命张俊之子张敬夫出仕,任潭州安抚使呢。你想啊,便是这两个人,一个是名不下朱熹的大儒,又是忠良官宦之后,另一个是政绩卓著,经验丰富稳妥厚重之人,全派遣给你打下手,何愁大事不成?由此也说明了官家对你的器重与爱护,绝不是把你涣哥儿丢在潭州不管的。据传便在你还未被封为潭州知州之时,圣上早已安排好了这两人的,却比你早来赴任了半月之久……”

    刘涣却欢喜不过来,突然着急地打断道:“等等……你说错了……”

    刘三一个惊愕,道:“如何说错了?”

    刘涣道:“三哥哟、师父哟、我最耿直的兄弟伙,哎……官家还是不放心我刘涣呀,哎……”

    见他长吁短叹,众人难免生疑,黑娃道:“不能够吧哥儿,你是不是过于小气了?”

    刘涣冷笑道:“甚么不能够?诸君想想,历来这通判一职,都是各州军的实际管理者,其手中权力之大,不下于知州一职;又有那转运使一说,更是掌控了整支厢军的财政大权,凡一干金银细软、吃穿用度,都得经过他的手;再说这安抚使一职,模棱两可,既与文官之政有瓜葛,又与武将之军务有牵连。本来可有可无,通常由一州知州兼任,但最不应该的是,这是潭州呀,潭州的厢军,佼佼者全选入禁军之中,哪里用得着安抚使一职?诸君,大事不妙了,这两人明面上是来辅佐我,实际上是来监视我的,不仅监视,而且互相监督。哎……原来陛下早就安排好了的,怪不得了,当时我向他要钱,他说没有,叫我自己想办法。这哪里是自己想办法?其钱财之调度,已然给了那刘珙和张敬夫了的……”

    众人细细一听,才觉得多有不妙,老三与魏伯当场怒骂,刘三是个有远见的人,当即一想也大体明白了。只见他沉吟片刻忽再急道:“对了涣哥儿,你可晓得那刘珙与张栻的关系?”

    刘涣又闻“八卦”,惊疑道:“我只晓得张栻张敬夫是已故元帅张俊之子,是个蜀中人,其名声多与讲学育人、著书立信为突出,其余的却不晓得。你说那刘珙,我便更不清楚了。”

    刘三道:“哎,据说那刘珙早年便是在这潭州起的家业,此地岳麓书院就是他于乾道三年时修葺的,他因佩服张敬夫的才学,故而请人家出山,前来岳麓讲学,张敬夫也感慨刘珙之为人和气度,便也答应了他。我还听人传言,说是官家本来想让刘珙知潭州的,只因你中了状元郎,才变成了你……哎,你不说不知道,一说之下,我还有点耿耿于怀了,我就说嘛,你一个弱冠之年的状元郎,便是才情了得,也不该一出仕就任这么个大官的。官家是既要防你,又要用你哟。哥儿,怎么办?”

    刘涣一时间也答不出来,朝魏伯问道:“师父,您老说说看吧?”

    魏伯冷哼一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只消磊落光明、坦坦荡荡,何必惧怕这些了?据我所闻,这张俊之子还算一个人物,不是那种魑魅魍魉之辈。那刘珙也是个肝胆照人的好汉子,刀光剑影之间混出来的名声,年纪倒是与我相仿,你不必忧心,但凡豪迈磊落之人,定不会横加为难于你。再者你刘涣而今声名鹊起,天下皆知,人家敬仰你还来不及呢,哪有那个心思去算计你?”

    刘涣被他一骂,反而醒悟过来,恍惚道:“对呀,我真是把这事情想得阴暗了。嘿!若真如师父所讲,那这两人可有大用处了。”

    老三道:“如何用?到时候我等兄弟又如何安排?”

    刘涣道:“兄弟几个是与我拜把子、喝血酒的亲人,哪里能与他们勾勾搭搭,我自有安排!”

    众人道:“如何安排?”

    刘涣道:“我要建造一所军校,你们既要做老师,又要做将领,直接授命于我!”

    黑娃道:“军校?甚么是军校?”

    刘涣微微一笑,道:“初临潭州之时,我曾说过了的,无湘不成军,不久将来,雄兵必出湘潭、猛将必出湘潭,诸君,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我怎么讲?”

    众人唏嘘,这话再明白不过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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