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宫恩,天子情,古来夫妻几人行?

    凉秋水,褐赤墙,姊妹亲疏隔两房。

    忠奴离,阴风拧,少年不识人心谨,

    倾世颜,淡梳妆,伊人蓝袍行深巷。

    阿姊住在永和宫,我居景仁宫,虽都属东宫,规矩繁多,再不以从前那般可以拉着红袖说悄悄话嬉戏,我甚是焦躁无端端看着笨拙的宫女太监也即使不耐烦,“人来!”一小宫女吓跪在地,“奴婢在。”我靠坐在青绿锦垫,伸出二指,将一粒西域进贡的上好葡桃塞入口中,道:“何名?”那小丫头哆嗦:“回主子,奴婢青莲。”“青莲,呵,濯清涟而不妖乎?”我似自问自答,身旁太监急忙躬身双手抬起,便把那葡桃皮接了去,“青莲,抬起头来。”那丫头赶紧抬头,我对上一对惊慌的眼眸,清眉明目,玉盘嵌珠,“青莲,你做我这掌宫女,不过你这名字我不喜欢,从今以后就叫红袖罢。”青莲一愣神,旁边小太监急得:“还不快叩谢主子!”小青莲磕着头:“青……红袖叩谢主子恩赏,主子,可咱宫里已有掌宫,玉兰姑姑便是。”“这样啊,传下去,玉兰打今儿起专负责热水。”小太监的手上已经堆了一小山的葡桃皮,我漫不经心,“对了,你……”眼色儿才刚往那边瞄,那小太监立马抬头,双手纹丝不动,满脸绽开的笑儿:“诶回主子~诶奴才小月子,给您请安,诶主子吉祥。”我拍拍手上的渣儿,小月子立马:“红袖,取锦帕。”不由多瞧他两眼,好伶俐。

    冬日景仁宫,依旧没有冬天的样子,院落里是皇上赏赐的各色古玩,这偌大的皇宫我从不喜爱,连着那些不喘气不吭声伫立百年静观山河风雨价值连城的古玩,我亦不中意。只是那抹明黄,晃晃悠悠在心中抹之不去。

    是夜,宫里来了两队人,一头戴尖帽红珠,着枣红锦袍的公公宣:“着珍嫔他他那氏侍寝。”又唤人端上一木盘,我着小月子接下,领着宫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院子,叩谢皇恩,领队的公公堆笑连忙快快请起,又趁人不留神附在我耳边道:“娘娘,皇上赐的可是走宫。”说罢,又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带两队人离开,红袖显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她的笑容快要从那圆脸上溢出来了,抓紧我的手就道:“主子,这可是莫大的恩赐,奴婢这就吩咐给主子好好梳扮梳扮。”一瞬间,我恍惚以为她就是红袖,同样年纪,同样神情。

    红袖替我放下头发扎成太监们的长辫在身后,将木盘里的衣服件件加身,对着黄铜镜一照,端的就是一清秀小公公,梳毕便坐正宫中候着,几个时辰也是不能动的,亥时,那红袍公公来便引我觐见。

    我身着小太监的蓝袍,随寇公公走在侧廊,寇公公不住的叨念着见着皇上该说何话做甚事,我一一应着。所谓走宫,便是皇上不忍选好的妃子嫔妾受那抬迁裹行之苦,以扮作太监的方式行走在甬道上直至上书房,寇公公继续叨念:“咱们主子还从未让那个小主受这等殊荣,珍嫔娘娘您可是独一份。”我低头,只觉甬道湿冷悠,两旁的小太监尖声尖气。

    行至上书房,朱红大门并着两排浅黄的带刀侍卫,寇公公福一福身,入内通报,不多时行出悄声:“小主快前去。”我独自上前,推开还闪着明光的门,明黄色并未抬头看我,我行上前去,莫名的用墨条打着圈研墨,一边斜眼瞧着,皇上并未抬头确已察觉,他合上奏折,我吓得忙丢掉墨条,踉跄退几步仓皇下跪道:“嫔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许久没有声音,我仿佛感觉到他笑了,却也不敢抬头,我腿已麻。

    皇上道:“起身,抬头。”

    宫娥挽起我的小臂,我借力起身,惊心的明黄面色并无多大表情,他始终淡淡的,说道:“朕记得,你今年十三。”我垂着头:“回陛下,臣妾今年确十三。”

    “可习书文?”“回陛下,臣妾幼时师从文廷式。”

    “哦,前来,瞧瞧朕的这幅字如何?”我便大胆上前去,道:“陛下这字工整清秀却是力不足,似将飞鸿鹄。”“大胆!!”一声尖细的惊喝,我受惊,慌忙跪下,太监寇公公气急:“不得胡说,陛下幅字万千年来无一人可及,珍嫔娘娘好生看看。”皇上挥挥手:“寇海,今日你也些许沉不住气了点,无妨,桂芳之言,痛指朕心,宫里还有几人愿同朕讲讲实话。”寇公公跪下道:“陛下,奴才是气急,不得许他人如此妄言陛下。”皇上轻咳几声,又提笔:“罢了,都起身,桂芳,同朕研磨。”寇公公起身赶忙扶起我,我恐惧的瞧着他,他小心翼翼搀我上前。红烛光,精墨条,我与皇上聊了一宿,一夜无眠。

    每日清晨,由宫女掌时,起身梳洗,去往各宫请安,也只有在请安时才能望见姊姊,并不能上前去握住阿姊的手说说体己话,能与我体己的唯有红袖和小月子,我的依赖,在日渐流逝的日晷钟里一分分消纵,又一寸寸浓烈。礼仪毕,我们由各宫人搀着,行回宫内用膳。日常的生活变得更加简单,我常常居于宫内不愿出门,一来是三寸的小脚走路总是吃力,二来,我并不愿和其他宫主拉拢关系。她们痴爱皇上,又时常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每每我说上几句昏话,皇上只会笑笑说:“文卿稚得朕心。”,而那些娘娘们一副要掉脑袋的模样,愚不可及。如此一来,宫中有风言及盛宠隆恩,加之我性情不似阿姊木讷,些些见着我的小太监宫女甚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但在我看来,又统统是另一番的愚不可及。

    彼时,常驻深宫大院的我并不知晓外部的政治环境已是如此恶劣,有着远大抱负的皇上活得如此卑微。

    光绪十六年,驻日参赞黄遵宪为陛下献得一书《日本国志》,上放于桌上甚感兴致,常与十四岁的我讲评起个中轶事,皇上并不会厉言我的话语,有时候说道时新的玩物,会很感兴趣的同我交谈起来。如此,风言更甚。皇上在读了冯桂芬的《校邠庐抗议》后,深觉应改善国之积贫积弱。国之弱,于外始结束的中法战争,民不聊生。于内,皇上的手上并无实权,西太后在朝中安派大批忠于她的官员,连身边的太监也是时常与西太后报皇上的大小事宜。皇上的依靠,唯有宦官与他的后宫。

    皇上盛宠,我回忆起未出嫁之时,一心愿嫁于独宠我之人,是应早已明白将来要嫁予天子,深觉不实,可如今,我做到了吗?皇帝的妃嫔并不止我一人,可皇帝的爱,却是真真儿感受在我身。

    我与阿姊在这深宫中,开始了各自无怨的另一番人生。

    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早春的枝头还结着细小的冰渣,红袖搀着我,途径倚梅园。与我说些宫闱怪事:一游历小子觐见献上一架谁都没见过的机器,一个木头大箱子后边连着块黑布,需要一个人站后边把头伸黑布里边儿,左手举着一座明晃晃的银勺子,右手举着一小黑球,冲那小黑球用力一按,啪的一声儿,那银勺子猛地一闪,就把人的魂儿给摄了进去,不多时日便出现在一张纸上。被银勺子闪过的人都成了活死人,行尸走肉般的。老佛爷吓坏了,把那人抓了起来,这机器摆后花园儿内没谁敢动呢!

    新鲜,我的心里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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