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深秋,中秋节在即,夜空中那轮皎月便有些圆满,夜深人静的穹桑城笼罩在银色的月辉里,有些静谧与祥和。月光洒在城西某片青竹林里,偶尔微风吹过,竹影摇曳。

    却没有丝毫诗意。

    因为那阴影所在的地面,赫然便躺着一具男性死尸,那尸体身着布衣,睁着无神的眼睛瞪着天空,竹影打在他的脸上和微张的嘴里,缓缓摇动。

    地面已被鲜血染红,也浸红了青竹裸露的竹根,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它也会开出血色的花。

    那尸体旁边,还有一具,哦不,是很多具。无数的尸体,铺满了竹林外的土地,血,也浸红了一整片土地。

    这些尸体大多面带惊恐,满含不甘。唯有其中一具女尸,嘴角微微上扬,已经闭上了眼睛,显得安详无比,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她的胸前,甚至盛开着一朵惊艳的,血红色的花。就像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美丽,却致命。

    “庐陵叶家,杀了又如何?”那中年男子缓缓收回拳头,眼里全是不屑。

    只要杀了叶绪与夏宁,这件事自然无人知晓,那么叶家自然不能奈他如何,况且还有大夏帝国这个保护伞在,所以他有理由不屑。

    这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杀了便杀了。

    叶绪眼中的惊呀变成了凝重,心想今日说不得真要死在这里了。而下一刻,那中年男子的眉头便皱了皱,看向了夏宁。

    原来就在那男子说话之时,夏宁放下了手中早已昏厥的小女孩儿,解下了背后的布包,取出了破弓。熟练地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看着夏宁,心下有些疑惑,心想这分明是个毫无修为的少年,为什么自己却感到了一丝不安?不过他很快就甩掉了这些想法,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

    他回过头,不再理会夏宁。

    这便是真正的无视,是真正的强者对弱者毫不掩饰的讽刺,就算是夏宁射出了手中的箭,就算那箭刺中了自己,不,那只是一个笑话。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雷桐甚至忍不住讥笑出声来:“呵,你这人莫不是临死之前发了失心疯,只求速死不成?”

    如果是别人,在受到了这等讥讽,或羞愧不已,或愤怒。但夏宁不会,他是猎人,他深知任何一种情绪都会影响自己的准度,于是他面无表情,所以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就连叶绪也是一脸不解,不过他没有说话,暗暗调了一口真气,准备拼死一搏。

    所有人都不再看夏宁,他就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一般。叶绪想着如何破局,诸卿司众人正想着快些除去这叶家少主,好回去宵夜。

    没有人相信,夏宁那把破弓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那个晕倒的小女孩儿被他放在一块没有被血污染的地上,于是便有些孤独。

    但这些东西他仿佛都没有感受到,他只有一支箭,所以他必须射准。

    下一刻,就在那中年男子再次握拳,就在叶绪堪堪用剑支撑起身体,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的箭飘了出去。是的,是飘出去,因为紫衫木做的弓,本没有什么力道,那黄杨枝的箭,更是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掉在地上。

    但是它没有,它没有掉在地上,它歪歪斜斜地飞向那个中年男子,那个正要一群打死叶绪的中年男子。

    忽然之间,中年男子心中的不安被无数倍地放大,他猛然回头,盯着那看似不快,却已瞬间到了自己身前的黄杨木箭。

    轰!

    那箭和男子临时护在身前的双臂相冲,而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那男子所在的地面更是瞬间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一时场间尘土飞扬,轰击的余浪一层一层地扩散开来,远处的青竹直接被拔根而起,余浪波及之处所有事物都土崩瓦解,而一脸骇然的雷桐更是直接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划成一条长长的血线。

    上次在雾林之外,那妖兽直接被洞穿,木箭的力量没有丝毫溢出。而这次那中年男子却临时调动真气护在自己身前,木箭的力量与真气冲撞才有了如此骇人的破坏力。

    待到尘土散开,那中年男子有些狼狈的身影才显露出来,一口鲜血更是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他方才抵挡不及,已然受了内伤。

    而带他看清了场间的情形后,一声巨大的怒吼便响彻了整个西坊。

    “追!”

    男子脸上青筋脉暴起,正向下淌着鲜血的双手颤抖不已,明显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而后他一个闪身消失不见,一片狼藉的府邸便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现在当然很愤怒,但他更有理由恐慌。

    是的,若是刚才杀了那两人,死无对证,纵使叶家找上门来,他也有理由推脱。

    但是他们逃了。

    那么叶家就一定会知道自己曾经试图杀死叶绪,那么就算有大夏国在,就算有穹桑国在,他也很危险。

    是极度危险。

    没人敢惹怒庐陵叶家,所以也没有人尝试过惹怒庐陵叶家。他只知道,和追影剑交过手的人,要么成为了叶家的朋友,要么,就已经死了。

    他不仅和追影剑交过手,甚至还尝试过杀死这把剑的主人。那么那个传承了数千年的大族,会做些什么疯狂的事情,没有人能过知道。

    就算似武亲自出面要保自己,在这穹桑城中,自然是没问题。

    那么穹桑城外呢?

    那边他便只能呆在穹桑城里,一辈子呆在穹桑城里。

    他不甘心。

    他知道他错了,但是既然错了,就应该错到底,他决定找到那两人,然后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而距离此间数百丈的一条小道上,夏宁左手抱着小女孩儿,右手扶着叶绪,有些费力地跑动着。

    “你……你小子……没想到,还……深藏不漏啊……”叶绪受了重伤,说出的话也是断断续续。

    “你能不能安静一下,都快死了还折腾。”夏宁后头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心里松了送,没好气地说道。

    “切,那老小儿……偷袭我,要是正面对决,我才不怕他。”叶绪扬了扬手里的追影剑,一脸不屑地说道。

    夏宁心想那中年男子出手之时的确没给叶绪反应的时间,那自己射他那一剑算不算偷袭呢?不过战斗又不是过家家,打赢了才是目的。他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有些焦虑地说道:“我不认识路,该往哪走?”

    “老子现在眼冒金星,看得清才怪。且慢,过几日便是中秋时节,那月亮应从东边升起,此时子时已过,你便朝着月亮的方向走吧……”叶绪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夏宁心里也越来越堵,于是他不说话,直直朝着月亮的方向跑去。

    穹桑城乃夏国都城,硕大无比,其东西两坊便是朝廷重臣和各种机构所在,夏宁三人奔跑在西坊无数小巷之中,就如同蚂蚁行走在迷宫之中一般。而在穹桑城上空俯瞰下去,他们便更为不起眼了。

    叶绪受了重伤,此时将半个身子都靠在夏宁身上,脚步也是凌乱无比。

    “不行。”夏宁停了下来,听着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此时他也是血气上涌,方才受了那修行者数剑,也是受了不轻的伤,还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叶绪更是靠在了他身上。

    那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已经逃不远了。

    夏宁想了想,决定赌一把。

    他拐了个弯,向前跑去,却是一个死胡同。夏宁当然知道这里没有生路,但他还是来了这里。

    只有走进绝路,才有生路。

    死胡同里有一道朱红大门,应该是某家府邸的后门。今夜的事情从后门而始,必将又后门而终。

    那便是生路,更有可能是死路。

    所以这是一场赌博,赌博总是不好的,但夏宁决定赌一赌,他也只能赌一赌。

    夏宁心里暗暗估计了一下时间,放下了小女孩儿和叶绪,取出了那把破剑。

    他刚刚射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支箭,没有时间去找回来,所以已经没有箭了,那么他便只能拿出破剑。握着破剑,夏宁再次感受到那种血**融的感觉,不由长呼一口气,仿佛体内的伤也好了不少。

    这是他在珍宝阁选择的剑,或者说,在珍宝阁里,是这把只有一半的残剑,选择了他。月辉洒在满是铁锈的破剑上,有一种奇异的光泽。

    夏宁再次长呼一口气,握紧铁剑,推开了那朱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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