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依言伸出手去,然后他便看见叶绪的表情先是有些狐疑,而后变作不可置信,再三确定之后,最终变成满脸的骇然。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天赋太高吓到你了,迫不及待要推举我进入某山门成为入室弟子而后习得绝世武学称霸天下?

    夏宁错了,他看见叶绪抽开搭在自己脉门上的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更像是看见了鬼一般,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他也许不知道喜极而泣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绝对知道这样的表情怎么都和快乐高兴一类扯不上关系。

    “活……活死人……你是活死人!!”

    “什么?”

    叶绪说话的时候嘴唇不住地颤抖,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听见了。

    夏宁伸手握住叶绪的双肩摇了摇:“什么?什么活死人?”

    只是不相信罢了。

    叶绪稍稍镇定了些,只是脸上尤有震惊之色:“你没有脉相,你是活死人!”

    “我没有脉相?”夏宁有些奇怪,可是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难道一个人没有脉相也能存活?”

    “不,经脉乃输送血气之要地,失去了经脉,人自然不能存活。”叶绪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之色,看着夏宁说道说道。

    夏宁沉默,他忽然想起了来时路上的那片雾林。那雾气无孔不入,专侵人筋脉,即便是灵寂境的大修行者亦不能全身而退,可自己却是无碍。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身无经脉,那雾气又能侵入哪里?

    原来自己真的是个活死人,难道我真的死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吗?

    他突然又想到了半年前,小河畔的那具白骨。

    “那我是谁?我是谁啊?”夏宁脸上尽是茫然与无助之意,喃喃自语。

    叶绪看着夏宁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不忍。他从小在名门望族中长大,偏偏自己还是独子,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几个堂兄弟也是勾心斗角。别人都说叶家独子是出了名的傲慢无礼,可谁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的不是奉承,不是迎合,不是仇视,也不是嫉妒。他需要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只是单纯的朋友,没用任何功利的东西参杂其中。

    所以他讨厌南北大道上那个少年的不卑不亢,却更喜欢那个少年的不卑不亢。

    于是他撇下了心中最后一点恐惧,拍了拍夏宁的肩膀说道:“喂,小子!没事呢,就算没有经脉,你不还活的好好的吗?”

    夏宁抬起头,看着叶绪:“你不是怕我吗?”

    “怕你?”叶绪的表情有些不屑。“我可是才十七岁就快要会心的天才,你这个连修行都不会的渣渣,我会怕你?”

    随后他话锋一转,走到夏宁旁边挽住他的肩膀:“放心啦,我说了收你为小弟,自然不会抛弃你的。”

    夏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我还能修行吗?”

    “呃,这个。”叶绪有些为难,心想要我违着良心撒谎可真不是我的性格。

    “也许你能走一条别人从来没有走过的路呢?”

    入夜,星光透过客栈二楼某间客房的窗户,打到夏宁的脸上,透过窗户吹进来的秋风有些寒意,却抵不了夏宁心中的寒冷。他盘膝坐地,按照傍晚叶绪教自己的方法尝试窥径了无数次,却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叶绪早已熟睡,夹着被子不知道在嘟哝着什么梦话,夏宁笑了笑,继续窥径。他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决定了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底,哪怕是错的,哪怕是不归路。这是一种执着,或者说,固执。

    窥径,便是要感应到天地元气,引元气入体。而要让元气进入体内,便需要打通全身经脉。

    可是,自己经脉全无,真气如何入体?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思索着。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是没办法通过雾林的,那么自己经脉全无的事情,说不定还是好事。自己能够安然无惧于那些瘴气,身体结构或者的确和别人有些不同。

    他在想他的老师。

    白发老师和黑发老师。

    是他们让自己沿着河走的,那么他们一定预见到了什么,如果没有他们,自己似乎一辈子都要在那山野之中孤独终老。而且,他们是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

    “他们引我来这穹桑城中,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们教了自己很多东西,让自己读了很多书,但现在看来,除了医术,似乎那些东西并无大用。那么他们想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又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屠村的人,又究竟是谁?

    太多的谜团,太多的未知,让夏宁有些头痛。

    他摇了摇头,想不到为什么,便不再去想。当下最重要的,是要窥径,否则一切都是空白。

    他不断地努力,又不断地失败,心里越来越烦躁。到后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丝玄而又玄的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但瞬间就消失不见。没用经脉相承,元气如何栖身?

    但他没想过放弃。

    我一定要修行。

    这是在南北大道上,他对叶绪说的话,现在,就变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一定要修行。

    时间缓缓流过,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隐隐有鸡鸣从远处传来。叶绪睁开了眼睛,虽然他行事有些玩世不恭,但作息却是规律得紧。

    他坐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看着窗边盘坐着的少年,默默长叹了一口气。从昨晚开始,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曾动过。叶绪当然知道他这是白费精力,但却不忍打击。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经历过什么,又是什么才支撑他活了下来,但他知道,那一定很不容易。

    或者某些东西,他比自己更懂。

    “喂!”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旁。

    夏宁睁开眼睛,眼里全是血丝,看着有些恐怖。不过随后他又进入了坐定,嘴里只说了一句话:“我一定要修行。”

    叶绪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要修行,可是你这般枯坐也不是办法呀。要是把自己累倒了,你又该如何修行呢?”

    夏宁复又睁开眼睛,心想也是,嘴里却说着:“没想到你这富家子弟,却也会说如此大道理。”

    “我是看在你给我零花钱的份上,况且你也是我小弟嘛。”

    夏宁想想也是,自己的确是太过心急了,决定去休息一下。叶绪看他回过神来,也就安下了心,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夏宁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心里却百感交集。慢慢的,他的头越来越沉,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扭曲。忽然,他感觉到一阵眩晕,待他睁开眼,发现周围的事物全都变了。

    这里不是客栈,也不是穹桑城,甚至不是那个真实的世界。

    周围是白骨,是白骨铺成的路,而白骨之外,便是虚空,是一片虚无。

    夏宁不知所措,广袤无垠不知几何的虚空之中,只有一条白骨铺成的路,却不知通往何方。

    他有些害怕,更多的是疑惑。

    这里是哪里?我该怎么回去?

    他回头望向来路,然而那仍然是蜿蜒着的无尽的白骨路。

    “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不是真的!”夏宁喃喃自语。

    却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回应。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分得清呢?你言这里是假,你又如何确定来处是真?或者这里才是真是,过往所有才是一场梦呢?”那个声音从夏宁上空传来,遍至整个空间,传到夏宁耳中,便成了一阵一阵的回音。夏宁找不到来源,但他听出了那个声音,那是白发老师的声音。

    夏宁震惊无语。

    “你生于白骨,也将死于白骨,最终成为这白骨路上的一员。或者你又能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呢?”

    夏宁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不,我不想死,我该往哪走?”

    “你知道的。”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后,那个声音就再也没想起过。

    夏宁踉跄着后退几步,几根白骨被压力碾称粉末,看得出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条白骨路蜿蜿蜒蜒,形状有些熟悉,而后他猛然一惊,这不是?这不是雾林那头那条小河的形状吗?

    是了,是一模一样的,那条小河虽然不宽,却同样的蜿蜒不知尽头。更可怕的是那弯曲的形状,和小河一模一样。自己的所在,正是半年前自己从小河畔醒来的地方。

    他来不及震惊,因为他突然感觉到地下有些抖动。他身前数米的地方,那无数的白骨,竟然动了起来,组成了一头不知名巨兽的样子,而后那巨兽向夏宁一扑,他便再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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