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方伊,你是高才生,我问问你,作为新闻媒体,如何平衡好无冕之王和笔下千钧的关系?”向北坐到小径旁的石凳上,抛出了一个专业性的话题。

    师父这是考验我?嘿嘿,这可难不倒我,我们的专业课里都有这些知识的。

    “咳咳,这个嘛,让我来想一下,”罗方伊也坐了下来,一副故作深沉的样子,“1947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一本名为《自由而负责的传媒》的书,书中首次提到了社会责任论,主张新闻自由应以社会责任为规范,媒体对社会有责任提供确实和重要的消息,如果媒体忽略它的公共责任,政府可有限度地控制,同时新闻媒体在行使社会责任时,要进行自律,注意职业水准的品质,致力于客观公正的报道。”

    “嗯,倒背如流,西方的那套新闻观。看来你平时的考试成绩应该不错吧。”

    “嘿嘿,还行吧,班里前几名,每年都拿到奖学金。”罗方伊一脸洋洋得意。

    “那你说说,所谓的社会责任论,有没有前提条件?或者说,西方媒体常常把自己摆在道义的制高点上,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新闻报道抛开了一切偏见,是最为公正客观的,你觉得呢?”

    “他们即便是再坚持客观公正的立场,其实也是有西方制度的底线,这条底线无法碰触,所以他们并非绝对的客观公正。”罗方伊这次回答并没有引经据典,而是根据自己的理解。

    “它们哪有什么客观公正,只不过是标榜自己。我每天都会浏览国外一些媒体的新闻报道,其中的立场再明显不过了,尤其是它们对中国一些新闻的报道,不管什么领域的新闻,经过渲染,变成另一个角度,就能跟黑中国挂上钩。它们客观公正?这帮外国人真够无耻的。最憋屈的是,很多时候面对它们所谓的义正辞严,国内的同行竟然只能集体失声。在话语权上,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罗方伊没有想到会挑起向北敏感的情绪,甚至令他愤慨。罗方伊不知所措,愣在那里。

    “咱们不讨论这么现实的问题了。我再问你,一篇稿子,是怎么传播并且影响人们所处的这个社会的?”向北继续追问。“这应该是记者最为关心的吧,任何一个人,即便是现在的新兴媒体,也希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打造爆款。”

    “这个嘛,美国的政治学家哈罗德·拉斯韦尔曾经提出过著名的5W模式,也就是传播过程及其五个基本构成要素,谁,who;说什么,what;对谁说,whom;通过什么渠道,what channel;取得什么效果,what effect。我觉得一篇报道要想成功,首先要有好的立意或者角度,然后采写到读者或者观众最希望看到的东西。互联网的时候,渠道太多了,只要你有好的产品,总会传播出去的。”

    “影响呢?你觉得媒体对于人们认识和了解一件事情扮演了什么角色?”

    “人们由于实际活动的范围、精力和注意力有限,不可能对于他们有关的整个外部环境和众多的事情都保持经验性接触,对超出自己亲身感知以外的事物,人们只能通过各种‘新闻供给机构’去了解认知。这样,人的行为已经不再是对客观环境及其变化的反应,而成了对新闻机构提示的某种‘拟态环境’的反应。事实上,有时候新闻报道并不是现实环境的‘镜子’式的再现,而是媒体通过对事件或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之后的展示。”罗方伊滔滔不绝。

    “perfect,看来课文背的很好。”

    “嘿嘿,刚考完试,都在脑子里呢。”罗方伊俏皮地用手指着脑袋。

    “如果我是老师的话,我应该会给你打满分。只不过我是野战军,不是学院派。我大学期间学的也不是新闻专业,更不懂什么大理论,但是有一点建议可以给你,当你身临其境去采访时,如何把控自己的文字,如何平衡自己的情感甚至各种采访对象不同的观点与立场,以至于不被舆论反绑架,这是很难的事情,需要知识,需要经验,更需要定力。”向北解释,“新闻报道能否做到客观公正,记者的水平很重要。还有,任何报道切忌为了博眼球把自己搞成标题党,那不是在打造爆款,那是在砸记者的招牌。”

    “师父,虽然我不太理解你所说的,但是我都记住了。我还小,我以后慢慢领悟,请师父赎罪。”罗方伊开着玩笑,忽而一脸愁容,“都说学以致用,但是怎么打通学和用,恐怕得需要几年慢慢打磨吧。哎,怎么办呢,也许我并不适合干这一行。”

    “还没开始就认输了?这可不像是你罗方伊能干出来的。其实,如果你有定力,可能三五个月就能领悟,如果你没有定力,或者思想不够纯粹,可能三年五年都未必做到,甚至几十年后还会犯错误。”向北说道,“就拿骆河村的事件来说,出于情感,媒体往往会更加同情农民,包括网民也是这样,每次有类似的事件,大家都是倾向于支持弱势。”

    “哎,那些农民还真是可怜,为了守住自家的地,命都不要了!”罗方伊也是这种感受。

    “农民太依赖土地了,所以他们对土地的感情是最深的,这种感情甚至可以量化为每一捧土、每一棵草,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但是,我们情感上可以偏向,稿子必须客观,事实是怎样就怎样写,这是我们的底线!但是具体到采编发环节,如何把握、拿捏,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因素,就很难把控了,甚至可能超出记者本身的能力范围。”

    “通过这次的采访,我才发现,记者这一行真不好干。师父,我感觉这次的报道挺难的,我怕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要给自己加压,你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其实,有些东西很好学,有些东西却是学不到的,比如,我们到底是为什么干这一行。这话说起来简单,为了理想,为了正义,但是一旦各种各样的利益和诱惑摆在你面前时,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我们不是圣人,都要食人间烟火。”

    “嗯,知道,师父。呃……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改天给你介绍我家人认识一下……”

    家人?干嘛介绍给我?我又不需要相亲。向北觉得可笑,难不成你罗方伊也喝多了,“好,没问题。”

    “他也许对这次采访有帮助。”可能是觉得不能帮到向北,心里有些愧疚,但是罗方伊又不知该不该说这些。

    夜越深,风越冷,即便是有白酒暖身,寒风依然透过厚厚的衣服,袭来阵阵寒意。向北看到罗方伊打着哆嗦,裹紧衣服。

    “回去休息吧。对了,明天可能还有新的采访,等我消息。”

    “侠女记者。”

    两人起身离开,却被人叫住。

    声音有些熟悉,对,是那个小胖子。

    “胖冬,你咋出来了?”

    “出来吹吹风,醒醒酒,嘿嘿。”胖冬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只是白酒让他胖嘟嘟的小脸蛋愈发通红,“向大哥,你好。”

    “你好,潘冬,怎么样,没喝多吧。”

    “这点酒,没啥,您叫我胖冬就行。方伊,给。”

    “啥?”

    “巧克力。”

    “不吃,怕胖。”

    “吃一颗没事的。向哥,你也吃一颗,”胖冬将两颗巧克力塞到两人手中,又从羽绒服兜里摸出一颗,填进嘴里,“我最爱吃巧克力了,吃了它就能睡个好觉了,哈哈。”

    “怪不得你那么胖呢。”罗方伊撇嘴。

    “胖冬,这两天拍到什么有意思的画面了吗,稿子都发了吗?”向北聊到骆河村事件上,他需要了解同行的情况。

    “别提了,向哥。你也知道,电视报道最重要的就是画面,骆河村这事儿哪有什么可拍的,我今天白天在村里转悠一天,拍的净是街道、村民、广场、农田这样的空镜头。倒是也采访到了几个村民,拍到了村民聚集的画面,可是你也明白,这种画面怎么可能上新闻呢。哎,昨天发了一条简讯,今天是一条口播,我看明天啥都发不了了。”

    “没办法,电视报道要求多,文字报道还好,我们可以在成稿过程中进行处理。”向北安慰道,“不要气馁,也许明天能拍到更好的素材。好好做,中国新闻奖在向你招手。”

    “你就别取笑我了,向哥,我们就是一地方频道的早新闻。再者说,就我们这装备,一台小DV,连EX都算不上;再看看我们这人员配置,光杆一个,我还得一边拍着一边举着话筒,你觉得能这活能干好吗?”

    向北这两天也看到几个电视记者在骆河村采访,的确如此,一来,电视台本来就活多人少;二来,多一个人参与,工作量就折半,于自身考核无益。所以,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胖冬,我比你年长几岁,说一下我的观点。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要让别人看得起你,首先你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尤其是在一些强势的采访单位和采访对象面前,我们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不是为了摆场面或者摆架子,而是为了让别人尊重我们,让采访更加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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