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王长川,1966年出生,1985年入伍,西安武警学院毕业,大学专业为建筑防火。

    王长川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工作过,从事建审业务。他跟企业打过许多年的交道,工作重点是重大火灾隐患与消防问题。他探索的经验——比如地下室防火,住宅区消防供水,家具城防火——被写入国家与行业消防规范之中。王长川是一名专家型指挥员。

    王长川家在大连。7月16日是周末,他没回家,在支队值班。当晚21点多,他接到省公安消防总队指挥中心的电话,让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准备泡沫车。一听“泡沫车”王长川就完全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而且非常严重。在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的时候,王长川审核过大型油罐的建设消防规范,大连西太平洋炼油厂的图纸就是王长川参与审核的。中国最大的原油罐储量15万立方米,世界最大的原油罐储量50万立方米,是一艘船。这些事王长川心里都明白。他听到“准备泡沫车”这五个字,就知道大型油罐起火了,黄岛油罐火灾烧死14名官兵的图片马上浮现在脑海里。

    王长川丝毫没有退却的考虑,虽然他比别人更清楚油罐火灾的严重后果。战士不懂得怎么救油罐火,也不知道怎样防范。锦州支队就是有一个战士到火场扑救油罐火,王长川也会跟他站在一起,共同灭火。

    他命令支队副参谋长吴健涛、后勤处长李宝权跟自己一道奔赴大连。锦州市消防支队第一批增援力量于22点集结完毕,上高速公路,直奔大连。

    在指挥车上,王长川宣布成立指挥部,他任指挥,吴健涛、李宝权任副指挥,分别承担队伍调遣和后勤保障工作。中队干部负责火情侦察。

    17日凌晨4点30分,锦州市公安消防支队5台消防战斗车、28名官兵到达火场。王长川找到总指挥部请示任务,他见到省公安厅副厅长刘乐国,省消防总队总队长王路之、副总队长李金华,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丛树印。

    王路之劈头就问:“你带来多少车?多少人?多少泡沫?”

    王长川一一报告。

    王路之说:“泵房,你们的任务是扑救泵房火。”

    王长川搞不清泵房在哪里,想找中石油的员工带路到泵房,但找不到他们的人。好在王长川从事过建审工作,他知道泵房周围应该是管道控制系统。他和吴健涛登上消防车瞭望,寻找火光最白、火直冲天、有房子的地方。果然找到了。

    泵房为各油罐储存的原油加压,如果爆炸,肯定喷火,它跟流淌火的光泽不一样。他们来到泵房前,停车。王长川一下车,靴子踩在绵软的沥青上,滋啦滋啦响。他想完了,这是原油里的沥青,这火不知烧了多长时间,完了。王长川经常翻阅一本教程《燃烧学》,书中表述的燃烧物,原油属于甲类,和汽油是一个类别。原油在熬制过程中会顺序产生液化气、汽油、柴油和沥青。

    原油如果发生燃烧,最可怕的因素不是其中的汽油和柴油成分,而是原油当中的水。

    水是原油火灾里的魔鬼。原油含水,油在上,水在下。原油发生燃烧之后,在罐体内产生的不是火苗,而是热波。热波从上传到下面,把水加热,变成水蒸汽和油蒸汽,像小米扑锅的原理一样,演变为沸溢喷溅。这时候,蒸汽冲击浮顶,会发生尖叫。水油蒸汽冲出罐体一旦与空气中的氧气结合,爆燃发生,出现火焰。即使是10万吨储量的油罐这时也会出现颤抖,可见水蒸汽包含着何等巨大的力量。尖叫发生,罐体颤抖时,沸溢喷溢就会铺天盖地而来。那时候,消防官兵连躲都没地方躲了。

    如果喷溅发生,从先兆到喷出只有10秒到20秒的时间。喷溅高度可达30米到50米。黄岛火灾造成14名战士牺牲的原因正是油罐发生喷溅。沸溢的油把他们全覆盖了,他们牺牲时每人手里都握着水枪,整个过程不过10来秒的时间。10秒钟人能跑多远?黄岛火灾发生喷溅的油罐的储量不过2万吨。眼前的火场,10万吨的油罐并排十几个。有的爆燃,有的濒临爆燃,空气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稠黑的浓烟高达几百米,占据空中面积达几万平方米。这些烟雾意味着已经有几万吨原油燃烧过了。

    这时候——王长川事后回忆——悲伤之情从头灌到脚。王长川说,坦诚地讲,那一刻感觉人生走到头了,已经看见自己人生的终点了。有懊悔——我怎么选择了消防这一行呢?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第二个念头取代,那就是告别。他下意识看表,把手机取出来,想跟父母和妻子儿女告别。手表指针显示4点30分。王长川犹豫,正是后半夜,电话打还是不打?别打了,他揣起了手机。紧接着,第三个念头成为主导并支撑王长川战斗到大火被扑灭。

    王长川第三个念头是:今天义无反顾了,我要和我的战士在一起。他看到身边铺水带、持泡沫枪进攻的战士,心都哆嗦了。如果沸溢发生,自己已经活了44岁,战士们才20岁出头。这时候,王长川眼睛模糊了,泪水挡住了火光和浓烟。他已经下定决心,沸溢也罢,喷溅也罢,如果原油一瞬间覆盖了锦州支队的阵地,日后人们清理火场,会发现我的尸骨跟战士们在一起,我这个支队长没有后退半步。如果战士牺牲了,自己还活着,怎么向战士的家属交待?怎么向首长交待?怎么向同事交待?王长川认定义无反顾。

    跟战士在一起,可以给他们壮胆。王长川心里明白,战士在进攻中不管多紧张,眼睛永远瞄着身边有没有干部。身边有了干部,他们才有主心骨。王长川说,刘乐国、王路之都在阵地前沿穿梭,自己这小干部算啥?作为指挥员,王长川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鲁莽指挥,要冷静,要敏锐,要利用自己的经验最大限度地提高战士的安全系数。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命令:王长川,你的任务就把自己的战士安全带回家。

    王长川告诉铁北中队副中队长张聪:“一定把对讲机时刻放在耳边,我说撤,马上就撤,水枪水炮都可以不要。”

    王长川监视油罐,他命令古塔中队班长赵龙监视泵房的墙。用最高度的注意力观察火势和环境安全。

    天亮了,王长川看见下水道井的盖全没了,井内油水翻滚冒泡。他下令所有人员行走要走在道路中间,不能靠边走,防止跌入井内。

    王长川经历过很多起化工火灾事故。2007年7月,盘锦一家工厂的氨气车发生泄漏。暴露在空气中的浓度到达17%,如果被风吹到附近的村庄,会给居民带来巨大伤害。王长川下令调配醋酸,倒入消防车水罐里,用水枪打在氨气泄漏点上,中和了氨的毒性,变为对人体无害的醋酸氨,一种化肥。科学施救,转危为安。

    还有一次,一家企业乙烯泄漏,特勤中队到现场用可燃仪测量,浓度已经超标,遇到明火会立即爆炸。王长川让战士用开花水枪稀释,提高了最小点火能,消除了乙烯的爆炸条件。

    2010年10月,一辆大货车装载20吨四氯化钛夜间通行。高速路上,一个女人弯腰捡矿泉水瓶。大货车紧急躲避,发生侧翻,后车追尾。四氯化钛遇到空气挥发,产生剧毒气体。王长川下令战士把氧化钙和生石灰覆盖到四氯化钛上,使其产生化学反应,消除毒性,如果鲁莽应战,战士也有生命危险。追尾的后车司机当场就熏死了。

    眼下,战士分分秒秒都有危险,山呼海啸一般的原油火,没办法用化学方式分解中和,只能用水和泡沫阻击冷却。污水池、泵房和管道发出咕咕的声响,这是油在响。

    王长川观察到,不远处的高危化学品罐的罐顶是虚焊的,遇到火烤会爆开。里面的苯类物质见到空气后将发生第二次爆炸。

    在王长川看来,原油罐不会发生爆炸,因为浮顶是活的。但有可能出现沸溢喷溅。

    火烧得这么大,爆炸如此频繁,103号罐为什么没发生沸溢喷溅呢?王长川认为是罐里的油外流差不多了。地面和海上的流淌火证明原油已经流出很多。如果没这么多油淌出,喷溅沸溢肯定会发生。天亮之后,王长川判断罐里只剩下一米左右的原油,估计在2000吨左右。为什么这么说呢?王长川在103号罐东南侧发现一处离地一米高的阀门漏油喷火,他组织阵地扑救。这处火一打就灭,不打就烧,流淌火一直流向102号罐。他们扑救没有放松,火灭了,油也不流了。他们完成了一项总指挥部没有下达的灭火任务。这就证明,罐内的存油只剩下一米厚。

    17日早上7点,王长川的妻子给他打来电话,她在大连市区的家里。妻子说:“空气中有很重的汽油味,可能着火了吧。”消防官兵的家属对火灾都非常敏感。王长川平静地说:“油库起火了,已经扑灭了,我在大连。”说完,他就关机了。他听到了妻子的声音,也让妻子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王长川觉得很欣慰。这时,离总攻只有1小时30分钟。

    火场风大,海风强劲,风向变化不定。刮北风的时候,火逼人退。刮南风,正好进攻。战士们的防火面罩被烤变形了。战斗结束后,战士的脸变硬了,三天之后开始脱皮,这是热辐射造成的灼伤。热量可以通过红外线传送很远。火场的道路被热辐射烤得一波一波鼓起来。泡沫打到油火上,像花朵一样绽放成团,随风飘走。

    王长川盯着油罐,盯着战士,心想我一定把战士安全带回家。如果战士牺牲了,我还活着,后半生就活不下去了。不管是生是死,我要和战士在一起,王长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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