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夏侯尚称自己感染了风寒,一直缩在家中不肯上朝,他大约是生公主大老婆的气,索性一头扎进别院,连吃饭都不出门,而是让心腹下人送进屋中。

    他这种故意和朝廷对抗的行为让曹丕非常恼火,他数次传召夏侯尚,让夏侯尚抓紧去长安前线,没想到夏侯尚仍旧称病,到后来都懒得再给曹丕找理由,在家里愣是不出门半步。

    什么时候陛下收回成命,我夏侯尚什么时候就出门,不然就算饿死,也不出门半步。

    “好个夏侯尚,枉我对你如此器重!”

    曹丕一拳打在案牍上,口中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军情紧急,他已经懒得跟夏侯尚纠缠,直接任命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让他抓紧开赴前线,支援已经岌岌可危的曹真。

    郭皇后见曹丕又气又急的模样,不禁叹道:“子桓,伯仁和你是故友,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他和那小妾之事乃二人之家事,你是天子,何必……”

    “哼,这不是什么家事。

    夏侯尚仗着我跟他从小亲善,现在越来越猖狂无度,我若是不狠狠敲打他一番,又如何能镇服群臣?

    嘿,还有好多宗室的老臣倚老卖老,说朕这个皇帝是昏君,应该让贤,我呸!真是气煞我也!”

    郭皇后当然知道曹丕说的是谁。

    一连串的惨败,让宗室里本就对曹丕不满的人更是找到了攻讦他的最好理由,现在夏侯惇去世,宗室的老人已经没人给曹丕说话,他们围绕在曹仁的身边,向曹丕要权要人,曹丕不给,他们就到处宣扬曹彰和曹植的本事,

    尤其是上过战场的曹彰更得到宗室老人的喜爱,他们已经多次谏言,曹丕应该主动启用这个战功赫赫的亲弟弟,而那个满脑子都是打仗的亲弟弟也在老臣的簇拥下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居然开始主动给曹丕进言说如何如何才能击退赵昊,如何如何才能打败东吴。

    这让曹丕十分恼火。

    “我要是连夏侯尚都管不了,如何去对付宗室那帮混账!”曹丕恨恨地道:“前一阵,子文(曹彰的字)还写信问我拿着这传国玉玺的感觉如何……”

    郭皇后立刻惊道:“子文耿直憨厚,绝对问不出这种话来!”

    “嘿,这混账还不是被人算计,充了马前卒,以为我便看不出吗?”

    他见郭皇后满脸忧郁,稍稍缓和了几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

    “没事的,不要多想,杀了那个小妾,也能让子丹在关中放心一些——杜袭以前素来瞧不起夏侯尚,说他不配做朋友,我初时还不信,现在想想果然如此!”

    郭皇后叹息道:“既然已经决议如此,不如抓紧……”

    她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曹丕缓缓地摇摇头,没有说话,他拉着郭皇后的玉手坐下,和她闲聊几句,话题又回到了战事上。

    两人正聊着,外面通报陈群求见,两人心中又升起一团不详的念头,示意陈群入殿。

    年过不惑的陈群已经是满头银丝,这些日子皱纹已经爬遍了他蜡黄的老脸,消瘦的身子裹在漆黑的朝服里,看起来像纸人一般一吹就能吹到。

    他缓缓上殿,不等曹丕开口便急匆匆地道:“陛下,臣请召伯仁入殿。”

    曹丕一愣,郭皇后才思敏捷,已经惊呼道:“莫不是伯仁出了什么事?”

    陈群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怯弱之色,叹息道:“伯仁称病之后,我每日都去探望,皆不得入府,前几日伯仁还来门口与我寒暄,我见他满身泥土腥气,本就怀疑,这些日子我再去探,却不见伯仁出迎。

    我怀疑,伯仁这是挖地道遁出洛阳城了!”

    “遁出洛阳城,他要做什么?”

    曹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夏侯尚是曹魏的宗室,和曹丕是从小的故友,闲的没事挖地道是做什么。

    他看看一脸震惊的郭皇后,又看看一脸尴尬的陈群,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脓血来。

    血柱飞溅出去,郭皇后眼疾手快扶住曹丕,只见曹丕脸上又涌起那份不正常的血色,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来人,来人,去夏侯尚府上,他就是死,也要给我把他拖出来!”

    天子震怒,自然是惊天动地,片刻之后就有人气喘吁吁地回报说,夏侯尚果然已经逃走,他的心腹留守在府上拖延时间,见事情败露,都已经挥刀自尽。

    “他为什么跑,他凭什么跑!”

    曹丕气的暴跳如雷,郭皇后虽然有心劝导,但此事实在是惊天动地,让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也只能哭泣着跪在曹丕身边,看着他不断地施展暴虐,将一切能看到的东西一一砸碎,连带他平日最喜欢的那件火浣布衣也扔在地上,用力不停地践踏。

    夏侯尚上的背叛如一支利箭直接射进了曹丕的胸口,短暂的情绪暴发之后,曹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陈群和郭皇后拼尽全力才把他扶稳。

    恍惚中,他看到了御案上那只晶莹的传国玉玺,似乎一下打通任督二脉一般,推开身边搀扶自己的两人,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把玉玺抱在怀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朕终究是天子,朕终究是皇帝!还在,玉玺在手,天下我有!哈哈哈哈哈!”

    他癫狂的笑声震得宫殿嗡嗡作响,郭皇后赶紧奔去关闭宫门,朝陈群肃穆道:“今日一切,请长文不要说出去,孤……孤求你了。”

    陈群慌忙点头称是,额上已经满是大汗。

    饶是陈群智计百出,这时也已经乱了方寸。

    他也万万没想到,这天下居然会变成了这副模样,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大汉突然再次崛起,连曹魏的宗室都开始动摇逃跑,若是逃到了敌人的那里,这岂不是对曹魏造成根本性的巨大打击。

    看着曹丕抱着玉玺不肯放手,脸上癫狂狰狞的模样,陈群心中波澜连连。

    当年王莽篡位时,王皇后将玉玺掷在地上,玉玺摔坏一角。

    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曹丕篡位时,曹丕的妹妹、皇后曹节举起玉玺,也用力扔下,诅咒曹丕不得好死。

    当年王莽对这样的诅咒不屑一顾,曹丕自然也没把这牙疼咒放在心上。

    可这才过了多久……

    大汉居然又打回来了!

    难道天命就是要大汉掌握这璀璨洁白的玉玺,其他人妄图觊觎,就要受到上天的责罚?若是果真如此,陈家怎么办,听说那个冠军侯赵昊为人凶残暴戾,如当年的董卓一般,若是他不肯放过自己,那又该何去何从?

    郭皇后心乱如麻,她心中的一肚子算计都被曹丕癫狂的模样吓得飞到九霄云外,曹丕不仅是她的天子,更是她的丈夫,她的天,

    现在她的天塌了,让这个自诩智计百出的女人只能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纵使涕泪横流,也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哭出声来。

    良久,郭皇后感觉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平静了下来,她这才慢慢抬起头,只见曹丕依旧双眼赤红,可神志已经恢复了空明,

    他整了整皇后纷乱的鬓发,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道:“陈群……”

    没有叫长文,陈群听得虎躯一震,生怕自己心里的念头已经被曹丕侦知。

    “臣在。”他忙不迭道。

    “传诏,朕要亲征,去长安!”

    上次曹丕就要亲征,可因为赵昊的进展实在是远远超过了他的设想,长安不再安全,他在群臣的阻拦下放弃了亲征的想法,

    这次重提此事,陈群下意识地就要阻拦,可他才抬起头,居然从曹丕的双目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阴狠和果决。

    “长文,由你来说服群臣,谁敢阻拦,杖毙!”

    “臣……臣奉诏。”

    郭皇后感觉曹丕抓自己肩膀的手收的更紧,知道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一轮巨大的痛苦,

    亲征长安,等于把后方扔给了曹氏宗族,若是胜还好,若是败了,只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那,伯仁如何处置?”

    曹丕轻蔑地一笑,陈群本来以为曹丕一定会下令全国围捕,不要让夏侯尚逃走,没想到曹丕只是冷冷地道:“由他去。”

    “啊?”

    “我说由他去。

    他在蜀国有个姐夫,肯定投蜀国去了,为了一个女人居然能做到如此,真是个不长进的东西,杜袭当年说他……说他……”

    说到此处,曹丕不由得看了看怀中的美人,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去吧,给朕准备大军,等打破蜀国,自然还能见到那厮。

    到时候,我一定要他跪在我的脚下!”

    “是是是!”陈群连连叩首,抓紧从宫内退出,

    他前脚刚走,曹丕便浑身脱力,慢慢委顿在了地上。

    “女王,他们都背我而去了!都背我而去了!”

    曹丕的声音低沉嘶哑,像受了巨大委屈的小孩子,在郭皇后的怀中喃喃自语。

    郭皇后爱怜的抚着他的侧脸,道:“妾绝不会离开夫君,这次征蜀国,妾也要随行。”

    “你不可去!”

    “不,妾一定要去,妾不想一个人留在这清冷的洛阳城内,便是死,也要死在夫君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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