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景澜收到帝旨意后,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噩梦,梦中有一个白衣男子,戴着一个怪异的面具,手中一把古老的长剑,直直向他砍来。京师大水,噩梦连连,这都是不好的征兆,他当机向手下的影密卫下了一道命令。

    当夜子时,十几个侍卫打扮的黑衣人护送一辆朱红色马车在京师街道悄然行走,随行的人皆表情肃然,脚步匆忙却轻快有章法,马车外表看起来与寻常车辆无异,然细节处皆工艺斐然,衬托出主人高贵斐然的气质,巡夜的军人看到行车主人玉牌后立马避让。

    此时,夜色昏暗,天上被浓云遮蔽,不透一丝光亮,车辆悄然行至到京师东街深巷的一处府邸,一个身材挺拔的影密卫轻声敲了门,并递上主人拜帖。

    不多一会儿,一位身着便服的老人从屋内匆忙出迎,此人年约五旬,玉面长须,虽发鬓已有不少白发,但脸上却丝毫不见皱纹,他动作虽急却丝毫不慌,推开门后,只见一年轻男子身披一件紫袍披风站在门口,该男子昂藏七尺,皮肤白皙,生得龙眉凤眼,夜风虽急却仍腰背挺直,通身的贵气充盈,老人立马低头行礼,“老朽见过太子殿下。”景澜立马前去双手握住这位老人的手,看上去极为敬重,“太傅无需多礼,小王深夜叨扰是有要事相商。”这位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老人名叫韩恩,是当朝太子景澜的师傅,专教太子礼仪,“走,去内书房。”两人师徒多年,默契十足,韩太傅立马知道事情紧急,令其他人将大门紧锁,任何人不经通报不得进入。

    景澜一行人跟着韩太傅往府里走去,两人进入这位韩太傅的书房后,影密卫立马将书房悄悄围住,并设置岗哨。刚关上门,景澜便向这位太傅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待坐下后,将近日古怪一一告知,“先生,澜近日多发噩梦,且都是同一个噩梦,澜心中惶恐,故此深夜叨扰。”韩太傅心里立刻觉察将有不安之事发生,急忙问道,“殿下所梦何物?”

    “梦中澜独自一人走在一片树林里,周围到处都是浓雾,突然,一着古怪面具的白衣男子手持一把古剑向本王直直砍来,本王却全身动弹不得,这名男子衣着不似是当下衣着,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本王想听清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念的是什么,等剑快刺过来时,那人却凭空消失了,本王也因头痛醒了过来。”韩太傅坐在对面,他捋了一把胡子,眼睛里陷入沉思,语气突然肃然,“殿下,这种情形之前发生过么?”

    “此种情形在之前从未有过,但自从此次京师渭水决堤后便夜夜入梦,本王怀疑是梦魇,请太医院李院首过来查看,李院首也诊断是梦魇,但细细检查本王所有的吃食茶水,也未查明缘由。本王也曾留意身边人是否有古怪,但私下查之,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此次梦魇来得如此蹊跷,时间又在决堤之后,本王担心恐与近日京师大水有关。渭水决堤,水淹至西郊,若此事处理不慎,恐动摇国本,此等重要时刻,父皇命小王监国,统领一切赈灾事宜,小王近日苦思冥想,竟也不能领会父皇为何意,捧之?杀之?还望先生据实以告。”景澜说完向韩太傅双手拱起,低头一拜,眼神真挚而焦灼。

    韩太傅皱了下眉头,太子突然梦魇,且在决堤之后发生,此事极为棘手,不过,他随即不紧不慢地讲到,“殿下,陛下心思深远,远非我们做臣子的可以揣测,眼下之急,应是为陛下分忧,殿下尽管做好本分之事,便无需惊慌。”

    “本王也明白,当务之急是为父皇分忧,可如今摆在本王面前有三件难事,实难解决,澜此次夜半前来,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景澜说到此时,语气已经镇定下来。“哦?殿下不妨直说”,韩太傅回道。

    “这第一件难事,渭水河堤已被洪水冲垮,当下要在短时间内建造一座堤坝并引水南下,工程量紧,耗资巨大,不知朝中除了秦守一(秦刚字),还有何人可以做到。

    这第二件难事,前日小王在河堤督促固坝之时,一身穿粗布的短腿男子突然拼命向小王冲来,似是看到极为恐惧之物,嘴里还不停喊着‘天降灾祸,幽冥索命’。当时情况紧急,小王身边的左右影密卫立马护驾,可那人冲到一半时,突然浑身升起了蓝色的火光,脸紧跟着变形,没多会儿便浑身上下着火而亡,更为诡异的是,此人着火之时,便有周围人用水浇试图熄灭却毫无效果。后来小王听说城内也出现了两起类似的命案。这三起命案的时间、地点、死者皆没有查出联系,但却都是以同样的方式浑身着火而亡,这种离奇死亡的方式连大理寺都查不出原因,此事弄得现在京师人心惶惶,人人心里犹怕幽冥前来索命,父皇因为此事已经撤掉大理寺卿肖进的职位,然而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杨大人对此事也是毫无头绪。攻城先攻心,此事若不查清原由,本王担心幽冥索命的谣言越传越大,最后人人自危,谁还想着护卫师。”韩太傅点点头,幽冥一案,的确别有用心,他没有打断让景澜继续说下去。

    “这第三件难事是关于梦魇,若是前两件事情是冲着京师来的,那这件事显然是冲着本王而来,本王一直想弄清楚梦境中的男子究竟是谁,他的衣着、面具、古剑本王查遍古籍皆没有看到过,他持剑的姿势和动作行云如水,颇有大家之风,此人是人是鬼,为何会屡次进入本王梦中,又为何要在梦中行刺本王,这背后原由实难揣测。本王怀疑,梦中戴面具之人跟幽冥一案有一定的关联性,但却不知从何查起。”景澜微微一叹气,想起这些天的形单影只,自母妃去世后,这些事都是他独自在抗,“这些天本王一直心神不宁,古氏一族落败后,裴伊利用裴贵妃的势力在朝日益做大,他把持公器,营私舞弊,现在可以说朝野遍布党羽,他们若想将权势继续保留下去,必将针对本王,此次父皇命本王解救灾情,裴伊一党居然不发声,他们背后有何打算,每当想起这些,本王总是背后惊起一身冷汗。”

    韩太傅听后心情复杂,他明白景澜目前处境艰难,这些日,他日思夜想,翻遍朝中上上下下臣子们的履历,为的就是寻求解救之道,“殿下处境艰难,老朽又何尝不知,京师之患,看似是天灾,其实是人患,其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攻陷京师。”“这一点上跟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可如何脱离困境,还请太傅直言不讳。”景澜郑重说道。

    “老臣无能,无法帮殿下解当下困局,但老臣清楚,朝中有三人可帮殿下脱离困境,运用得当的话甚至于让殿下有实力跟裴氏一族抗衡。”韩太傅笃定地讲道。

    “哪三人?太傅请讲。”景澜急忙问道,“这第一人乃秦刚之子秦也,此人乃秦刚独子,从小便跟在子奎(秦刚字)身边,因与老朽家有些交情,老朽便知道,秦也好学问,喜钻研,曾提出过用人工鱼嘴的方式来分流,以达到除害和兴利的双重效果。此子精通水利,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其能力远胜其父,若想治理渭水之患,非此人不可。”

    “秦也,本王听说过,此人少年英才,此事便依太傅,本王既然全权办理此事,明日一早,本王就立马派人去秦府中请秦公子。”

    韩太傅突然起身向太子行了一个礼,“殿下,这也是老臣想说的,秦家世代忠良,他们从来都是以守护河堤为己任,绝不可能放任河水决堤不管,此事背后定是有人作祟,还望殿下明察。”

    景澜立马起身回礼道,“先生放心,秦乃国家肱骨之臣,就算先生不说,本王也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当务之急,请先生讲另外两人。”

    韩太傅重新坐下,“老朽听闻,京师西郊大水前,就有人曾报案,说潭山山中出现冥火,烧死不少牲畜。还有人曾上报过大理寺,说西雨村里好几个青壮年陆续失踪,当时官府也派人去查了,却因找不到线索而不了了之。如今看来,此案幕后凶手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当今之计,唯有找出真凶查明原由方能解京师之恐慌。”

    “那依先生看来,现当下谁人可破案?”景澜问道。

    “衢州刺史江秉,近些年来,老朽对各地官吏的任命史多有查阅,江秉所在任上曾破获多起重大凶杀命案,此人心细如尘,明察秋毫,十分擅长从细小末微处还原事实真相,而且此人十分知晓我朝律法,若想破京师之凶案,非此人不可。不过,”韩太傅面露担忧地捋了一下胡子,“朝廷任命切不可急,若想用这远水来救近火,还得依仗一个人。”“太傅说的此人可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杨开?”景澜问道,“殿下果然一点就通,不过殿下放心,杨大人那里老朽会亲自去说,朝堂之上,太子不用亲自出面。”

    “好,那就有劳先生了”,景澜再次谢过,“不知道先生所讲的第三人是?”

    “我朝新上任国师郎清风”,韩太傅坚定地说道,“若想知道太子究竟是否有被下毒,还得依杖此人不可。听闻此人是前朝高人叔离子的关门弟子,不仅在武术道义、风水八卦、奇门遁甲上颇有造诣,还十分擅长炼丹。殿下若得此人相助,将如虎添翼。”

    景澜听到郎清风的名字后,心里产生了一丝迟疑,“太傅,您知道的,本王从来不信这些。”古氏一族乃先朝贵族后裔,曾有训,古家男儿敬天地,不敬鬼神,故古氏一族从前朝到现在出过十几位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只可惜近些年古氏子嗣凋零。

    “殿下,炼丹有好有坏,不可一概而论。此人在任命国师之前就曾在朝堂上公然对陛下讲过,‘贫道炼丹不求求仙问道,只为延年益寿,消灾解难,若陛下不答应,贫道当自行离去。’此人对各类草药药性甚为了解,老朽在想,此次梦魇来的突然,其中必有蹊跷,找此人或可解开其中迷团。”

    梦魇一事着实困扰景澜,连太医院的李院首也没有办法,景澜知道自己这位师傅察人细致入微,知人善任,便点头道,“不错,本王近日颇为此事困扰,就连太医院院首都查不出病因来,太傅讲的此法或可一试,明日本王便亲自去拜会此人。”

    韩太傅心里盛感欣慰,心想,太子虽然年幼,且母族势力单薄,但难得心中一片赤诚之心,且善于吸纳别人观点,遇到事情倒也不惊慌,不过,有一事压在他心中已久,如若不决,后患无穷,当下这种紧急关头更是不吐不快,“殿下,老朽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景澜看到太傅脸闪过一丝迟疑,猜测可能与阿瑶有关,便说“太傅但讲无妨。”

    “殿下,身为一国储君,身居高位,难免高处不胜寒。昆宁一战后,古墨将军战死沙场,古氏一族日渐衰微,皇后娘娘也因此事一病不起仙逝而去,朝堂上面的血雨腥风丝毫不比战场上的少,殿下若无强大的母族庇佑,犹如高山之上的孤树,毫无根基,风雨飘摇,殿下当早做打算,早日成家。”

    “先生,阿瑶”,景澜欲言又止,“阿瑶与本王心意相通,本王并不想负她。”

    韩太傅听到后,脸上一急,“殿下,阿瑶是臣的女儿,臣也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然形势逼人,陛下又没对你的婚事上心,此事必须立下决断。”他的脸上一脸肃然,“殿下,阿瑶心思单纯,平日里只喜欢些吟诗作画,其他的并无所长,就算进了东宫也难以协助殿下成就大业。老朽官职虽是从一品,然并无实权,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事还望殿下三思。”

    景澜听到此话后心里一片凄凉,他腰背挺直,脸朝向窗外,半夜凉风刮入,他身上的紫袍显得有些单薄。外面孤星闪烁,湖边烛火点点,湖面上飘落的叶子随风摇晃,漫无边际。多少次的夜晚,他常常一个人对着夜空冥想,为何父皇给了他储君的名号,却不给他储君应有的尊荣。母妃过逝后,他更加宛若身居高位的浮萍,常常感到恐惧和不安,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算计着他的这个位子。“那太傅认为谁人可堪良配。”景澜的声音透出几分单薄和无奈。

    韩太傅看到景澜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动容,但还是暗下决心,“宁国公府长房嫡女宁语。”看到景澜不语,他继续说道,“宁国公府乃当朝四大公府之一,现在的宁国公宁武之父宁远乃开国勋贵,有护国柱石之称,宁武此人颇懂兵法,又善谋略,曾几次击退过北边匈奴的侵扰,在军中极具威望。自古皇权出兵权,若有宁家这样的大家族在殿下背后撑腰,那殿下的东宫之位便安枕无忧。老臣还听闻,宁语曾数次跟随其父出征,深得其父庇爱,此女不仅懂谋略知兵法,还知书达理,大方得体,在幽州颇有美名,若她当了东宫女主人,殿下便不必担忧身边有小人作祟。”

    他知道有些时候劝谏应适可而止,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近些年来,裴氏一族日渐昌盛,不仅在朝堂上处处挤压太子,裴贵妃更是凭借自己在陛下面前的宠爱不断在陛下面前不断提及齐王景予,纵使景予此人没有争储君之心,殿下也要早做打算。而且我还听说,宁武的二子宁翊和小女宁语跟沈府关系极好,沈府是现在朝堂上唯一可以跟裴伊一党对抗的势力,殿下如有这些人的拥护,何愁大业不成。”说着,韩太傅竟有些热泪盈眶,他是看着这个孤独的少年一步步长大,所操之心并不比自己的儿女少,他知道这个少年看似高冷疏离,实则心思宽仁,胸有天下,且善于纳言,是帝王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本王知道了。”景澜握起双拳,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暗地里下定决心,自己既为储君,就不能优柔寡断,“先生今日一番话,令景澜受益颇多,先生处处为澜着想,澜岂能辜负先生。然景澜也是一具男儿身,岂可薄情寡义,唯独阿瑶这件事,容澜再想想。”说完景澜起身,“夜色已深,先生早些安歇,景澜这便告辞了。”他向太傅韩恩又郑重地行了一次弟子礼,便起身离开。

    人物介绍:

    景澜:(20岁)太子,字澜之,母妃古皇后已去世,母妃一族由于大将军古墨的战死而日渐凋零,传言性格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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